又见薜荔墙

作者: 吴妩

木莲冻的滋味,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修竹非俗物,薜荔亦佳草。”在我的家乡,制作木莲冻的薜荔大多是野生野长的。古城墙的缝隙、老宅的角落、山间的古树上,都能见到那攀缘的绿丛。薜荔花藏匿于花托之中,鲜少露出神秘的真容。风来袅袅,当厚实的椭圆形叶片奏响夏秋的歌谣,那馒头形状的绿果便开始在叶间若隐若现。薜荔的别名甚多,木馒头、风不动、凉粉子……爷爷常喊薜荔为“乒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果子成熟时,轻轻一捏,便能听见酷似“乒乓”的迸裂声。

将成熟的薜荔对半切开:有几枚藏满芝麻般的小籽,有几枚却是空空如也。老人们常说薜荔有雌雄之分。内里皆是小籽的就是雌果,取下晒干,可以用来制作木莲冻:把籽包进棉纱布,浸入晾凉的白开水中用力揉搓,胶质逐渐释放出来。牙膏水,看似和木莲冻风马牛不相及,此时也可以助上一臂之力。在未成型的木莲冻中缓缓倒入牙膏水,没多久,木莲冻表面就开始凝固。此时,爷爷会把木莲冻放在提篮里,悬挂于井中。井内幽深清凉,丝丝凉意沁入木莲冻。取出时,碗中水光潋滟,散发着清香。浇上糖水品尝,只觉通身舒畅。正如汪曾祺先生形容的那般: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竹椅、蒲扇、蝉鸣、小人书、爷爷的木莲冻,便是记忆里最美好的夏天。

木莲冻也能加料。撒上桂花糖便是桂花木莲冻;加上玫瑰酱就是玫瑰木莲冻;将西瓜、羊角蜜、紫葡萄、水蜜桃切成红、绿、紫、白各色小丁,加入透明的木莲冻里,即成色彩缤纷的杂果木莲冻。而爷爷习惯撒几朵新鲜初绽的茉莉花在木莲冻上。手中的小碗泛着白净的釉光,茉莉花雪瓣绿梗,只觉赏心悦目。鲁迅先生曾写:“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若是当年尝过这碗木莲冻的滋味,不知道鲁迅先生会如何评价。

曾几何时,夏天夜晚的公园附近总是围满小摊。我最期待的,还是木莲冻摊位的出现。那辆熟悉的小推车是三轮车改造的,上面稳稳地放着一个大桶。一旁的泡沫箱里,巨大的雪碧瓶装满红糖汁,小白瓶里则是薄荷水,瓶盖上提前戳了细密的小孔。摊主盛木莲冻,倒红糖汁,点薄荷水,撒桂花糖,一气呵成。原本透亮的木莲冻多了几抹红糖的颜色,像是清新明快的水彩画被浅浅氤氲开来。接过碗勺,慢悠悠品尝这份滑嫩清甜,暑气顿消。

如今,超市里随处可见盒装木莲冻。就连本土的甜品店,也偶有木莲冻售卖。我点过一份,木莲冻加了芒果丁和小芋圆,碗边还有一簇薄荷叶。美则美矣,却是用白凉粉冲泡而成的。记忆里爷爷制作的木莲冻的滋味,已经很少尝到,渐成隐匿心中的失落和微不可察的遗憾。“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贰,它们仍然对一些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追忆似水年华》里,玛德琳蛋糕的滋味唤起了普鲁斯特沉睡于心底的记忆。或许某一天,木莲冻的滋味也将触发我心中无声的开关,点亮一份独家记忆。

小长假,我在老宅附近邂逅了一墙薜荔。惊喜之余,我着手采摘,学着爷爷的样子将之晒干储存。“一个红木箱,一盏薄荷汤;一罐红糖水,一碗木莲冻啊等你尝……”关于木莲冻的歌谣,从古老的绿藤上酝酿,在午后的街巷里吟唱,慢慢叩响悠远的往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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