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媛的诗

月亮山

樟子松和巨叶风车之间,初秋的

霞色递来林场与沙地的交界线。

日光柔软地穿透一片闪光的羽毛,

挠痒我泛红的脸颊。未被观测到的

山火在我胸口引燃,那粒饱满的

火种从病叶的疤痕升起,

它想为你寄去塞北高岭的秋意,

一枚海棠般酸中沁甜的上弦月。

捕梦人

甜红山楂,星球火舌舔舐我的嘴唇

我侵透你的梦境,如你占据我的肉身

心轮逆旋,沉入激烈的韵律与体温

欲望褶皱抱紧我,如瓦楞纸包裹水晶词

打开平坦的时间,避光冷藏的爱,请勿

倒置,在绝句的绝路,一行颠簸的诗里

秋色与韵脚相爱,我们平分丰收的新词

暂居月晓日渐缩紧的暗面,忤逆太阳部落

旧有的语言。草原支起四面风,我们重逢于

陌生骑手的梦境,各自认领三个牧场,

两匹骆驼,一首诗,成为对方手植的灌木

晚秋的波浪运动为宇宙传讯,越过恒星

独耀的渡桥,我是否成功破梦而入?

燕岛秋潮

弯织成花瓶的景观树

幽禁着台风过境后的一小片海

碎沙石与蛤蜊壳重构

波斯瓦拼花毯的人工堤岸

海面身着重工婚纱嵌满细闪,

信风翻涌裙摆。我们与浪花

同时倾听诗的誓言,燕儿岛

潮水透明的声效加入即兴爵士乐

新人致辞啜饮层叠而优雅的光

你在图层另端递来建筑的

轮廓,结伴晚归的云

煮进一碗野馄饨。

独坐情人坝

离岸风拆字的午后,发丝

纠缠凋落的笔画,毛鳞枯涩地

剥落层层微观的忐忑,绞结的

床笫流泻皎洁的眸光,始于

对视的爱占据回忆的唇珠。

前来道别的候鸟衔走

圆润的凹陷,语言退出

绵长的吻。独坐的浪花

在栈桥上为你读诗,海风

纠正急促的语法,灯塔收容

遗落的虚词,你沉迷颤音里

虚构的称谓,白浪在塔尖

遗留乳色的漆点。

元中都遗址

大巴停靠在馒头营乡——

考古公园尚未竣工

水泥、砖石与吊车,共同修整

废墟的精神。历史系学生

不必有怀古的伤感,盛夏

烈日投下足够宏伟的阴影

残缺足够美,提示我们放弃

一切矫情的颂歌。最荒芜

也最茂密的草场,是被圈化

牧养的废墟,在那里

我们过度挖掘自我经验

竭泽而渔,撰写一部虚构史

每一个几近镂空的顽石

都在停顿中变得剔透

而我仅剩的气息不足以

为你写下一首长诗

记梦一则

两爿睡眠的空行,夤夜吞入褪黑素

声音与光骤然休止,时钟环抱那瞬

走针整齐地穿行于对视的爱

必然,笔直而连贯,我们共同

抵达交响顶点的空白。返程时

刺目的人造光续续断断,构成

夜的隧道,每一次驶向真实的暗部

你就会脱下一层赘余的表达——

童年租住在蜗形小屋,刚洗净的

长裤在滴水。我们回到千禧年

你在跌宕中辨认具体的生命

而我每天都要向你索取新词。

留意

雷暴过后,落雨的足印柔情一吻

草木与泥土的呼气便吹痒了耳根

它们彼此缠绕,如牵牛花攀缘蜀葵

斜身探向通勤的清晨。顺着起皱的云

滑行,远方的车辙探入深水区

旋转的吐息溅起一串撒娇的拟声词

舌尖亲洽回声的细闪,你吞咽

槐花瓣的浅滩,潴留云的唾液

我必须向你剖露全部的幽暗

像闪电在夜空撕裂的豁口

沉溺于夏日禁忌的幻觉

梦中反复淘洗的凝视,镜片上

升起团雾。无论如何回溯

年龄切点都在危险的断崖——

我在岩壁的巢穴中梳理羽毛

你是荒草吞没的松塔

此刻,塔吊车的长臂举起了那棵

骤风掀翻的杨树。它被截断的身体

散发出森林的瘴气,树叶还在呼吸

叶脉起伏,同雨水一样跳动

树根撅起的砖石,绊倒落日信号灯

失去指令的车流打破诗的秩序

我脱口说出你的句子,失重的词语

暴雨般打湿我的裙摆

或许你也想拧干盛夏的气候

从汗湿的夜晚回魂,在烈酒的

颤动中摘取喉音的波纹,保留

唇齿的歧义。或许未说出的话

在匿名的云中,斟满了涎水

那是梦中流溢的潮汐,倒灌的海

隔着玻璃触碰额头的温度

或在镜中打捞瞳孔里的残月

可以倒叙冬天的生辰吗?从死亡开始

将白发的长诗,重读如新。未曾留意的

母语,在漫谈里学会瀑布的决绝

那把回鹘形制的钥匙,终将拆开

我所有名字的笔画,将读音赠予

你的水域,把血液还给未孕的母亲

当荧光屏吞噬我敲下的每一个符号

闪电再一次刷新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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