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恺:市场推动着的建筑师和他的住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三联生活周刊)
崔恺
SOHO的建设速度令很多人羡慕(娄林伟 摄)
记:你认为新住宅运动落到实处的操作应该是什么?
崔:新住宅运动的实际操作,包括集体采购,互通信息,这些都会对住宅产业有很大促进,因为当零散的地产商很难得到建材、设备厂家的支持。如果是由一个大企业集团来做这事,可能就会使东西尽可能完美,又在价格上符合市场的需求。
建设部在住宅产业化方面也宣传了好几年了,但实际上靠科研部门、靠厂家自己都做不下去,因为东西得要有人买。有需求才有人生产有人研究,所以从需求来带动生产、研究。
这也牵扯到标准的问题。就是有一个预置系统,全国每年这么大建筑住宅量,要求每个施工队都盖好房子也不可能,要保证它的基本品质就要有标准化的东西。如果有了中城房网搞的大投入、大开发,这标准很有可能就在市场上确立了。
现在住宅产业化在做的一个例子是长沙远大,做集合式卫生间,整体浴室,做得不成功。这是日本人用来盖鸽子窝,或者用在轮船上临时的东西,不太适合住宅,在市场上不太好。
但住宅产业是带有这个概念的,就是把手工劳动变成大工业生产,标准生产。这种生产你到美国可以看到,大的超级市场里,房子里的每个部件都有,拿回家,自己组装。统一的由厂家来做,每个细部的质量都可以保证。而现在是从大厂到街头小店都在做,把品质做得很差,大厂的贵,小厂的便宜、灵活,所以都用小厂的,品质就降低了。现在就希望大厂生产的品质又好,设计多样化,价格还便宜,这样只能是大量订购。
记:既然新住宅运动预示这么好的可能性,建筑师在这其中能主动地做些什么?
崔:从新的居住概念来讲,建筑师应该来研究普通人的生活习惯,关注地域差别、居住文化,然后给住宅作特定的定位,通过研究再发展特有的住宅类型、做到以人为本。
另外,要把对人生活质量的引导向更积极更健康的方向发展,而不是浮躁地做一些文化上错位的风潮——欧式建筑。这个可以通过大的房地商做出一些示范性的住宅,起到引导市场的效果。
第三个非常重要的层面,通过这个运动应该更多的对住宅技术关注。发展商有采购的要求,厂家生产,但是谁来研究呢?显然应该是专业人士,从外在的形式到真正内在的品质。对老百姓来说,就是屋子是不是不漏水,是否节能,材料是否是绿色健康的。
记:我们现有住宅的格局遭到了很多建筑师的批评,你认为形成此种症结的原因何在,有什么解决方式?
崔:我们国家在执行住宅建筑规划标准的时候比欧洲人要机械得多。我们的住宅要求每户都要朝南、朝阳,这带来什么东西呢?城市所有房子都要向南的时候,你可以想像这城市就像一个大兵营一样。可是你看看法国人的房子,这房子看到对面的住户一点都不新奇,就是窗户朝南朝北朝东朝西的都有,它世世代代就是这么住的。所以这种方位的制约对我们住宅的设计是非常头疼的事。
我曾经拿欧洲城市和深圳对比过,什么是好的城市设计,欧洲的城市要说千篇一律比我们还厉害,高度都差不多,然而你能从教堂的顶上看到那是街道,那是广场一清二楚。可是深圳,你站在高层看,看着那是街道,可走着走着就没有,它融进了大都会高楼丛林里了。那路是怎么进去的,不知道,因为所有房子的间距差不多。因为50米之间,可以是绿化带,可以是路,可以是任何东西,这种空间就没概念了。所以你对这城市完全失去了概念,乱作一团。我们片面地在任何地方强调朝阳,楼与楼之间拉开距离。
你可以想想故宫,想想北京的胡同,街道上的墙、胡同里的墙都是连续的。我们现在没有这些东西。我觉得光从形式上讨论我们是不是要夺回故都北京,是个很浅薄的层面。我们失去的是空间,我们对这个城市的感觉没有了,而这个是怎么弄的呢?是因为我们有这么多为老百姓定好的规矩。这规矩等于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凭什么我住向阳的房子,你住阴面?可是市场经济仍然出现这个问题。这就得靠价位来调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这房子是合檐式的——周边式的,或者是行列式的,我们损失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行列式的显然没有空间,环境营造上就带来很多限制,或者说它可能没有特点,显然这楼的品质就会降低,它的价钱就会下降。可是如果加了东西向的楼,把环境笼络起来,把空间围合起来,那么东西向的房子价格适当降低一点,南北向的房子价格抬高一点,事实上在价格和土地利用上都是非常有市场潜力的。这样房子的类型就会非常丰富,城市的界面就会非常好。我们还可以修补这个城市,比如在一些房子周边加上某些片断,修补这种断裂感,这是很好的事,就是在不开发新区的情况下,把土地很好地利用起来。
因为所有房子的间距差不多。因为50米之间,可以是绿化带,可以是路,可以是任何东西,这种空间就没概念了。所以你对这城市完全失去了概念,乱作一团
刚才说的是从价格来调节,还有一种是时间概念。东西向的房子年轻人住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他们并不在家,周末到外头玩去了,到了老了,需要阳光,可以搬到郊区,把房子让给青年人住。这跟计划经济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出售自己的房子。将来城里应该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为什么呢?因为城里住效率高,所以他对于其他的消费标准可以适当的放低一点。
但现在是非常模式化。你的房子没有朝南的,就扣多少分,你的房子就不符合国家的住房标准。如果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城市只能是彻底被破坏掉。现在城市中心的办公功能越来越集中,住宅都赶到郊区,形成这个问题的原因有一个就是地价,买地、拆迁的成本非常高,盖一般住宅造价收不回来,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如果不干预,都盖昂贵的房子,将来城市交通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很多功能集中的市中心,恰恰遍布着最多最老的街道,这些问题很棘手。
记:可以说说现代城的经历为什么让您难忘吗?你对那些流传在同行里的非议怎么看?
崔:现代城并不是一个建筑师接到委托开始设计、再盖起来这么简单一个事,是不同方面的人不同思想火花的碰撞。这房子先盖的是住宅,我们就想它应该和办公区是一体的,因为办公楼得很现代,所以住宅也得很现代。
在这个过程中,业主对设计这种创造性劳动本身的接纳程度和他对现代城的思考,使得我们的创意能够被接受、被宣传出去,设计也得到不断地完善。一方面他们很欣赏,然后通过他们的策划和包装让更多的人理解。我想现代城之所以销得好,是和业主所使用的宣传策略有关,而且他提出的无条件退房的口号也让别人压力过大。
我并不觉得这个房子是个什么很不得了的事,但大家应该承认它是一个新的住宅类型,在这之前没有人做。首先这房子没有阳台,现在是商品化社会,住宅的阳台在北京来讲事实上封起来是当房子卖的,所以我们把厅加大,把阳台收到厅里来,我们比较早期地采用了大的落地窗,在高层建筑中视野很好。第二,我们使用的装饰手段是把空调隐在墙内侧,它是有功能使用性的装饰,而不是刻意地装饰,房子里没有任何一种多余的现象,槽是放室外机的,立柱都是放下水管的,是很自然表现的建筑。其它就是对色彩的应用,在高层屋顶上做了院子,为一二层的住户做了车位和小院。
这些算不算特色呢?你可以看看恩济里、方庄的房子,没有做这些事。我觉得如果让潘石屹去包装望京的房子,他也包装不了。这不是无中生有的策划和包装。
一个作品的成功与否,不单单是有建筑师,肯定得有发展商,而且他还占很大成份,如果他接受不了你的概念,他是没有胆量去做的。所以新住宅运动不应该仅仅是发展商的事,而是与住宅所有有关的人、行业积极参加的社会的大行动。这行动在开始的时候可能还被人怀疑,当真正干成几件好事时,它对社会的影响会非常大。我们希望这是个比较长久的运动,而不是短期的炒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