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的中国现代舞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斯宏亮)

有人说,现代舞起源于美国,六七十年代大盛于纽约,80年代现代舞中心移至欧洲,90年代巴黎成为焦点,但随着21世纪中国经济出现腾飞并进一步开放,中国将成为未来现代舞蹈艺术发展的重要基地。今年5月下旬在京城海淀剧院举行了《中国现代舞展演·北京2000,不知道这是否是对上述预言的一次有力证明呢?

由于去年的活动是首次举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足——据活动主办者、北京现代舞团团长张长城说,他在去年的活动中犯了28个错误。今年则在几乎没有赠票的情况下,每场演出的上座率都在七八成以上,简直令举办者喜出望外。当然,观众们内心期盼的是能有机会“参与一场声势浩大的现代舞平民运动,历经一番醍醐灌顶式的心灵洗礼”。否则,展演活动在北京所扮演的角色,不过只是增加了一个文化产品的卖场而已。

关于此次现代舞展演作品

作为香港首个全职专业现代舞团的“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于1979年由曹诚渊创立,主张“立足香港、汇聚华人舞蹈菁英、创造当代中国舞蹈”的艺术路线,受到国际艺坛的赞誉。此外,它还向其他具有个性风格的小型舞团提供各类行政、技术和艺术服务。蒙它扶持的“动作纤维”就是一个,成立于1999年底,由来自中国内地、现为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团员的邢亮和桑吉加组成,以“展现二人合作创作、充满动作能量和思考哲理性的舞蹈作品为主”。这应该算是一个既能创作又能表演、强强联合的团体——邢亮和桑吉加分别在1994年和1996年获得法国巴黎国际现代舞大赛男子独舞金奖。他们这次选择了舞蹈剧场(dance theatre,有人说这近似于观念艺术)这种方式来进一步解放肢体,表达个人观念。两个人在舞蹈速度上是相互对立的(快和慢、缓和疾),除了舞台上的常规表演之外,又单独开辟了一组跟随舞者穿梭往来的主观镜头来展现另一种舞蹈速度,某些场面好似古龙小说里的两个武林高手在过招——他们采用了与舞者在舞台上的肢体表现相互平行或交错的灵像视点,它不断地在运动中捕捉两名舞者的影像(肢体)语言,以图深入开掘肢体在不同媒介中的无限可能性。在真实(舞台上的舞者)与虚幻(录像投影中的舞者以及部分幻灯投影和电视)交织的张力中展现舞者所要表达的精神世界(纯真)和现实境况(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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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进行式》,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张和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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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两椅》,北京现代舞团(张和平 摄)  

这次现代舞展演把一批凭“三分豪情、三分凝重、三分洒脱再加一点不知天高地厚”投身于现代舞创作与表演的大学生也拉进来,的确是一大创举,这不但为中国现代舞培养潜在的观众群,更增添了一支强大的生力军。据说美国亚洲文化协会主席正是听说此次活动有北京大学生的加盟,才专程从香港赶到北京来一睹为快。很可惜的是,在北京大专院校现代舞联合演出的节目里,没有看到他们的豪情、凝重和洒脱,倒是看出了他们的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尽管演出场学生助威声不断,遗憾的是绝大部分作品属于泛泛之作,编导与演员严重脱节,用简单走步的方式掩盖群舞水平的低下,哗众取宠的戏剧场面背后却是匮乏的思想内容,演员明显缺乏精气神,更缺乏一股现代舞的“味道”。有人说,看了多年的现代舞之后,虽然看不出好坏,但真假还是能辨的。台湾导演李安在《喜宴》中曾说过“中国人是压抑的民族”,看到“读书郎们”在舞台上扔呀咂呀撕呀,发泄着对教育体制的不满,我才深深体会到,大学生实在是憋坏了。单独而言,《学堂舞韵之寻》的古典舞风韵本来很不错的,只不过放在现代舞展演的环境中总觉得不太协调。总体而言,这场演出的意义从某种角度来说怎么夸大都不算过分,但它暴露出的问题也最多,我个人觉得,他们存在的最严重的问题是没有达到“想法在哪里,身体就应该在哪里”的境界。

北京现代舞团的创作重点是始终追求一种“在高度的形式感中体现自己的思索过程”。作为职业的舞者,他们没有像某些所谓的“后现代舞”那样彻底地显示出世俗性和社会性,向大众狂抛媚眼。他们和北京舞蹈学院98级现代舞专业班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中国的传统艺术,以图创造一种在旧的形式中挣扎破壳的新美学。譬如,桌和椅是中国传统戏曲中的布景代表,它以最朴素的道具形式去传达最丰富的戏剧内涵;而现代舞所追求的也正是以最朴素的身体形式去表达最深刻的思想内涵,两者在这个问题上实现了某种“共谋”。《一桌两椅》还再次谋杀了观众对传统戏曲套路的欣赏习惯,玩了一把“借戏曲的尸还现代舞的魂”的游戏。

至于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98级现代舞专业班的《随心所舞》第二部分《国色天香》和《三岔口》针对的是中国传统舞蹈之“文房四宝”(剑、袖、扇和绢)和京剧。从他们的作品中普遍感受到的是一种舞者对感官的诉求,对释放身体能量的渴望。就像桑塔格说的那样:“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艺术的生命欲望,而不是艺术的阐释学。”舞蹈不一定要美丽,但必须诚恳。有个舞者曾经对我说:“其实站在舞台上无需故作高深,因为台下全他妈的是群傻逼。”当然,这种态度太“诚恳”点了。

对现代舞的困惑

现代舞是最多元化的?对舞者来说,现代舞不仅是一种形式上的创作动机,更是一种表达自我内心世界的无界限的自由。其实,现代舞的多元实际上是靠舞者的独特个性在支撑着。如果你是一个缺乏独特个性的人,对不起,你不可能跳现代舞,也不可能理解现代舞。

有人说:“现代舞不故意编织高不可攀的职业化技术的高墙,只要你愿意,每个人都能成为现代舞的舞者。”在一个惟顾客至上的商业社会中,企图以现代舞的平民性来挑起人们对它的关注与热情,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知道,隐藏在现代舞的平民性底下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精英性,操纵和控制现代舞发展的仍然是那些精英分子。只不过在一个消费者当道的时候,如果不强调现代舞的平民性、可理解性和可操作性,你就很难获得宽厚的群众基础,“为人民而舞”在这个时候也被赋予了一种全新的阐释。

在一个惟顾客至上的商业社会中,企图以现代舞的平民性来挑起人们对它的关注与热情,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知道,隐藏在现代舞的平民性底下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精英性,操纵和控制现代舞发展的仍然是那些精英分子

在最后一天举行的现代舞研讨会上,一些人对现代舞如何定义问题进行了探讨。有人认为,现代舞是一种最大限度开放(或解放)肢体的舞蹈;有人认为,现代舞是现代思考方式在舞蹈中的体现;有人认为,现代舞很难定义乃至无需定义;也有人认为,讨论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我觉得,这种讨论很有意义,因为这是一种沟通。从某种程度上,现代舞的重要价值并不在于它的自由精神、多元取向和可亲近性,而在于它非常强调“沟通”: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包括男和女、生者和死者)的沟通,一种媒介和另一种媒介的沟通,甚至一尊铜像与另一尊铜像的沟通……我私下觉得,中国现代舞界已经不再关注现代舞是什么(本体论)和如何理解现代舞(认识论)的问题,更多地转向如何跳现代舞(方法论)的问题,特别是那些编导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