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在普京的肩膀上

（文 / 韦京京 吴意 沈志红）

3月27日，俄罗斯前总统叶利钦(左)在他莫斯科郊外的住所会见了新当选的联邦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并向普京献花表示祝贺(法新社 供图)  

乘飞碟离去

2000年3月20日，俄罗斯代总统普京本应从度假的索契返回克里姆林宫主持一次例行会议。但这一天11时，普京出现在车臣首府格罗兹尼机场，更让人惊奇的是，他是驾着苏—27歼击机来的，身旁仅有一个陪同，俄空军少将哈尔切夫斯基。

美国广播公司(ABC)记者专访普京，问道：“你乘坐喷气式战斗机前往格罗兹尼，让人觉得其中有些非比寻常的意味。这一举动有何象征？”

普京回答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象征这个词。如果人们从中看到了某些象征意味，他可能也没错。将来，我的行动会更合常理一些。”

俄罗斯媒体将普京这一行为看作是竞选花招，《消息报》称：“如果他乘坐飞碟离开格罗兹尼也不足为奇。”普京的竞选策略被总结为“不竞选”，既不攻击其他人，也不反击其他人的攻击。三张照片或电视画面就足够了，一是他表演柔道，过肩摔将对手掀翻，二是他坐着苏—27战斗机去格罗兹尼，三是他舒展地与他那头松毛狗在家中休息。这些画面代表什么呢？代表普京是体力与意志都坚强的人，是不怕危险的勇敢者，是有生活情调的政治家。

普京自诩“一生从未醉过”，他喜欢啤酒、伏特加和白兰地，但浅尝即止；他每天晨泳晚泳以锻炼身体；他是虔诚的俄罗斯东正教徒，十字架从不离身。他拥有两栋别墅，没有私家车，银行存款约40万卢布，约合1500美元，夫妻和睦。他还有幽默感，他跟他的情报局朋友见面时会说：“我们终于成功地渗入克里姆林宫了。”

这样的人是不是就可以被选为总统？

“决定上千人的命运”

在1999年出任总理之前，世人对普京所知不多。但到他竞选总统之时，普京的生活脉络已经清晰。3月初，《普京访谈录》一书出版，他用自己的语言讲述了他成长的故事。

他于1952年10月生于列宁格勒，祖父是一名厨师，曾经进入列宁和斯大林的别墅工作，父亲是金属加工工人，家境贫寒，他出生时，上面的两个哥哥已经病死。

普京说他想加入“克格勃”，是因为“一个谍报人员可以决定上千个人的命运，一个人就可以创造比大军出动还精彩的结果”。

2000年1月19日，普金被正式提名为总统候选人。2月25日，他以致选民公开信的形式在俄各大报上发表了他竞选总统的纲领。图为2月15日，普京向记者展示他刚刚从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获得的总统候选人证书(新华社 供图)  

普京说他最推崇的两位政治家是戴高乐和阿登纳，前者把战后的法国建成了一个稳固、集权的国家，后者完善了战后西德经济发展的构架，这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国家带离嘈杂与崩溃。显然，普京希望自己表现出“强人风范”。

俄罗斯政治战略专家伊戈尔·马拉申科说：“在自由的俄罗斯知识界，人们越来越担心普京可能成为一个独裁者，从而导致前几年来之不易的政治自由被剥夺。”马拉申科为《新闻周刊》撰文论述“普京可能成为什么样的总统”，他给出的可能是，一是强权人物，二是人质，被一系列相互对立的既得利益牵扯，三是机会主义者，四是经济上的务实主义者。

文章说：“在俄罗斯的神话中，英雄人物常常会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而面对的是一些令人泄气的路标。典型的难题是：‘向左拐，将失去你的马，向右拐，就会掉脑袋；向前走，将一无所获。’但不只是普京要面对这些选择，俄罗斯本身也面临困难的抉择。”

“请搭乘苏航”

在俄罗斯选民的选票上，有这样一项选择——反对一切候选人。在选举日逼近之时，俄罗斯出现了“反对一切运动”，呼吁民众填选票时，在“反对一切候选人”一栏打勾。

根据俄罗斯的选举法，如果反对一切的比例超过得票率最高的一位候选人，就要重新进行选举。但最悲观的预测显示，反对一切的比例不会超过6%。这一选项只不过是让选民们有机会表示他们的不满。在去年12月的议会选举中，有数以百万计的选票“反对一切”，迫使一些地区重新进行议会选举。

苏联时代的国营苏联航空公司有个广告是：“请搭乘苏航”，仿佛旅客有别的选择似的。由于普京在此番俄罗斯大选中获得一面倒的支持，有人用苏航的这则广告来讽刺俄罗斯的民主状况。

3月25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一个市场的摊位上，陈列着绘有(从左至右)代总统普京及叶利钦等前任国家元首头像的套娃玩具(路透社 供图)  

虽然有11人参选总统，但这次大选形同普京的加冕典礼。伦敦的皇家三军研究所所长艾尔说：“在当今的俄罗斯，选举仍只是用来将已发生的权力转移予以正当化而已。”

俄罗斯的重量级领导人物，如前总理普里马科夫及现任克拉斯诺雅斯克边疆区行政长官列别德，都因1999年12月国会下院改选期间遭受媒体大力丑化而决定不参加总统竞选。这使得普京提早摆脱了最有竞争力的对手。

选举前的民意调查表明，八成受访者表示“俄罗斯现在需要铁腕统治”，这一比例比两年前增加了20%，于是，普京的当选顺理成章，他利用克里姆林宫的行政资源塑造了“年轻有为，强硬而果断”的领袖形象。

在俄罗斯总统选举前夕，一位俄罗斯代总统普京的支持者(左)在莫斯科街头举行的集会上，向过往群众分发普京访谈录一书(法新社 供图)  

每个人都在普京身上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

在竞选中失败的日里诺夫斯基说：“去年8月9日叶利钦告诉我们，普京将会取胜，将会成为他的接班人，克里姆林宫已安排好一切，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

“亚博卢”集团领导人亚夫林斯基说：“当去年12月普京还担任总理时举行的地方选举就是俄罗斯历史上最肮脏的一页。今天电视媒体向普京献媚的风气将笼罩全国。自由和民主已被我们彻底埋葬。”

俄罗斯媒体认为，如同1996年叶利钦利用共产主义的威胁削弱竞争对手俄共首领久加诺夫争取支持的机会一样，普京在这次总统选举中避免提出明确政见，而是声称俄罗斯正面临恐怖主义和国家解体的威胁并以建立强势国家的主张拉票。而其他政治派系眼看普京当选在即，纷纷表态支持普京，避免错失瓜分政治或商业利益的机会，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曾是私有化改革先锋的丘拜斯、前总理基里延科都表示支持普京。

莫斯科战略研究中心主任皮翁特科夫斯基说：“每个人都在普京身上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共产党认为他是强人和爱国主义者。自由派则对他将会重用改革派存有幻想。”

前苏联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统戈尔巴乔夫说：“普京是幸运的，因为他生活在一个与积弱的过去彻底决裂的社会，一个终于站起身昂起头的社会。”1990年2月25日，20万莫斯科市民游行示威要求加快改革，此前两周，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宣布放弃一党专制。3月15日，戈尔巴乔夫作为唯一候选人当选为苏联总统，5月1日劳动节大游行时，有示威者对这种“一对一”的选举提出了抗议。

“驯顺易于害怕”

从俄罗斯漫长的历史来看，专制与极权在历史上所留下的烙印一直比民主化的公共参与要多得多。绝大部分俄罗斯人从来没有在西方式的民主体制下生活过。在人们对俄罗斯政治历史的回忆中，许多西方“民主”架构所必需的社会体制——如财产权、公民权，以及自由市场为导向的政府架构等等——或者力量十分单薄，或者根本不存在。

1909年，俄罗斯这个庞大帝国初尝民主的滋味。沙皇尼古拉二世在压力之下终于同意在《十月宣言》中修改某些关于民权的条款，此项宣言亦在俄国历史上首次提出民选的国家议会(即杜马)。然而，改革归于流产，议会形同虚设。尼古拉二世仍然握有权力，直到1917年。

1917年，动荡的国内局势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的沉重负担使尼古拉二世的政权更为不稳定。沙皇被迫退位，将权力移交给一个临时政府，然而政府的运作并不比前一个政权更有效。短短8个月之内，一共出现了四个政府，该年夏末，一位名叫克伦斯基的部长掌权，国号称“民主共和”，确定了选举的日期，并举行了俄罗斯历史上第一次自主的公民选举。然而，随着布尔什维克革命的到来，克伦斯基向“民主”的“示好”结束。

1989年，俄罗斯诗人布拉特·欧库扎娃说：“在过去的70年里，一种新人被创造出来。他是驯顺而易于害怕的。在数十年间生产出来的东西，不可能仅仅在一天之间就完全消失。”

10年够吗？“苏联”一词已成为历史教科书中的名词。民主——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已经成为俄罗斯的政治体制。

2月29日，俄罗斯总统候选人、俄罗斯“亚博卢”联盟领导人兼主席亚夫林斯基·格里戈里(中)在莫斯科郊外的军营中与战士们在一起(新华社 供图)  

莫斯科战略研究中心主任皮翁特科夫斯基说：“每个人都在普京身上看到他们所想看到的。共产党认为他是强人和爱国主义者。自由派则对他将会重用改革派存有幻想”

对民主的再三承诺

1989年春，苏联公民在进行一场新的选举，选举国家立法机构，这是70年来首次全民直选。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双轨列车——改革与开放，正在震撼苏联的整个政治生活。而一位莫斯科市民说：“当你连奶酪和阿斯匹林都买不起时，谁会去管那些什么变革呢？”

如今，俄罗斯共产党领袖久加诺夫在竞选纲领中如此描述叶利钦留下的残局：俄罗斯人口减少了800万，工业生产减少了一半，农业一蹶不振，俄罗斯军力一落千丈，军队濒临溃散边缘，5000万俄罗斯人无法养家口，全国有2000万失业者、1000万无家可归者，500万学龄儿童不上学，400万个流浪儿，毒品、肺结核、艾滋病迅速蔓延，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普京承认：“俄罗斯在政治和经济动荡、剧变与激进改革中已经筋疲力竭。只有幻想家和对国家和人民冷酷无情的政治力量才会呼吁再进行一次革命。无论在什么样的口号下(共产主义的也好，民族爱国主义的或激进自由主义的也好)再发生一次突变，国家和人民都无法接受了。”他说，要保证社会稳定，不使俄罗斯人民的生活恶化。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要求。

可以肯定的是，1991年8月那种戏剧性的场面不会再出现了。那时，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是在街头的坦克车上向他的选民们呼吁保卫民主，他称“那是俄罗斯自二战以来最困难的时期”。

3月27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在白宫发表的一项声明中指出，26日的总统选举是俄罗斯民主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由于投票率达到70%，俄罗斯人民已再度显示致力民主的强烈承诺。

美国学者西摩·马丁·李普塞特认为：“一个国家越富裕，它准许民主的可能性就越多。接受民主的准则需要丰富的经验和个人安全感”

总统的权威

美国学者西摩·马丁·李普塞特认为：“一个国家越富裕，它准许民主的可能性就越多。从亚里士多德到现在，人们一直认为，只有在富裕社会，即生活在现实贫困线上的公民相对较少的社会，才能出现这样一种局面：大批民众理智地参与政治，培养必要的自我约束，以避免盲从不负责任煽动的呼吁。”

他强调，“接受民主的准则需要丰富的经验和个人安全感。一个人的经验和稳定感越少，他越可能支持简单化的政治观点，越不可能理解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越不可能支持宽容的基本原则，越可能感到难以领会或容忍政治变革的渐进主义思想。”

法国学者迪韦尔热是“直接民主制”的信徒，他认为，在一个软弱的国家中，不可能对经济和发展进行规划，一位国家元首将会把自己的“中央权威”作为赌注，“权力个人化的自然需要”已经在大部分西方民主大国中得到承认和满足。

为迪韦尔热做注脚的是法国总统戴高乐，戴高乐强调，人民通过选举总统，就已经确定了国家政治大的方针，总统是首脑，而不是一群部长中的首席部长。

普京推崇戴高乐，西方媒体提及此处时喜欢这样不恰当的联想，戴高乐的法国失去了殖民地阿尔及利亚，而普京的俄罗斯也将陷入车臣的泥淖。也许，随着普京的权力施展，他们会在两者身上找到一些真正的相似之处，比如戴高乐贬低政党的作用，而普京在去年10月——杜马选举前两个半月——才成立所谓“团结联盟”，人们并不了解这个普京党，只认识普京这样一个人。

“即使给你穿上沙皇的黄袍”

“总统”，这一名称在苏联的诞生就是为了确定一种可见的、个人的、富有感召力的权力，1990年初，苏共二月会议及苏联最高苏维埃会议构成了总统制的舆论准备——“目前国内经济恶化，民族矛盾迭起，犯罪率不断上升，许多地方政权出现危机，当管理社会的职能由苏联共产党转移到国家机构手中时，不实行总统制，不赋予总统以全权，必然会出现权力真空。”

印刷精致的粉红色的选票放到了苏联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们手中，选票上只印了一个候选人的名字——戈尔巴乔夫。会议过程中虽然有表决，有发言，但什么人可以获准发言，什么建议可以付诸表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批评者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即使给你穿上沙皇的黄袍，国家状况也不可能好转。”

3月14日，俄罗斯为在打击车臣非法武装分子的战斗中阵亡的俄军84名伞兵举行隆重的纪念仪式。图为俄代总统普京(中)在仪式上(法新社 供图)  

同样在3月份举行的列宁格勒市苏维埃选举中，激进的“民主选举—90”竞选联盟获胜，在这个拥有500万居民的苏联第二大城市里，苏共在某种程度上已失去了领导地位。而莫斯科当选的464名市苏维埃代表已分成“民主俄罗斯”、“莫斯科”、“独立代表”和“祖国”四个派别，“民主俄罗斯”派内有共产党员、有“绿党”、有“为社会公正斗争小组”等等，他们的宗旨是“每个人的利益高于国家利益，高于任何政党以及任何社会集团的利益”。

地方政权的离心力越来越大，苏联总统有被架空的危险。当戈尔巴乔夫按下“选举”这一民主化的按钮时，他可能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不是一次权力秩序化的过程，不是一次加冕仪式。如《红星报》所说，改革是场革命，而任何革命都不可能没有冲突，不可能不发生争夺权力的斗争。

超越一切目标？

1991年6月13日，叶利钦通过自由选举而成为苏联第一大共和国俄罗斯的总统。此前，在5月21日至25日举行的俄罗斯联邦第四次代表大会批准了《俄罗斯总统法》，确定了总统候选人名单。

根据俄罗斯法律，为了取得候选人资格，俄联邦总统候选人应提交不少于10万名支持者的签名。每位候选人都发表了自己的竞选纲领，叶利钦的政策是多党制及自由的市场经济，卢日科夫主张逐步向市场过渡，反对“休克疗法”，其余4位候选人也发布了各自的主张。《消息报》分析认为，这一次俄罗斯总统选举重要的还不是纳领之争，而是立场之争，是坚持共产主义还是抛弃共产主义。

6月20日，选举结果揭晓，全俄罗斯有7949.82万人参加了选举，投票率为74.66%，叶利钦获得57.3%的选票。同一派别的波波夫当选为莫斯科市长，索布恰克当选为列宁格勒市长——这座城市立刻恢复旧称——圣彼得堡。

这次选举和戈尔巴乔夫当选苏联总统一样被描绘成“民主进程的标志”，如果说它更具有民主的特色的话，那就是《苏维埃俄罗斯报》对候选人叶利钦的“丑闻”的揭露，暗示叶利钦通过一名意大利黑手党头目用卢布换美元。

从那一刻起，叶利钦就无法与各种相类似的丑闻脱离干系。当叶利钦由一个激进分子变成体弱多病的老人时，俄罗斯政坛也被视为如他的身体一样腐败。哈耶克曾经说：“哪里存在着一个凌驾一切的共同目标，哪里就没有任何一般道德或规则的容身之地。”

基辛格说，俄罗斯将向以前转变，不是苏维埃，而是沙皇。而俄罗斯民众将普京视为安德罗波夫  

丘拜斯说，今后的俄罗斯将存在两种资本主义的斗争，即自由资本主义与特权资本主义的斗争  

“俄罗斯在彼得大帝的肩膀上壮大”，普京会不会是另一个“彼得大帝”式的强权人物？  

为建立一个民主的俄罗斯，叶利钦获得了广泛的好评。但一个富足的俄罗斯却尚未到来  

大资本的力量

在普京当选俄罗斯总统前后，他曾多次表示将同寡头政治家疏远，这些寡头政治家在90年代从政府中攫取了大量好处，按英国《金融时报》的说法，“他们扭曲了俄罗斯资本主义的发展方向”。

然而，就在选举日前两天，俄罗斯的“权力经纪人”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说，如果普京当选总统，该国寡头政治家的影响将增加。他说，普京是继续叶利钦市场改革的最佳总统候选人，俄罗斯有势力的大资本家的影响力比美国低，这种影响力应该得到加强。他认为，普京正努力规范规章制度，使所有在俄罗斯经济中发挥作用的人享受平等的待遇，但“这只是愿望，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根本无法使大资本像小资本一样疏远权力。这绝对不现实”。

别列佐夫斯基与叶利钦周围的人关系密切，他的企业资产包括以销售汽车为主的洛戈瓦兹公司，他持有俄罗斯最大的电视台——国有俄罗斯电视台的股份。在普京出任总理到当选总统不足一年的时间内，普京在电视台的出镜率已高于前苏联共产党历任总书记。

专家分析，“亚博卢”集团的亚夫林斯基得到的是弗拉基米尔·古辛斯基的支持，古辛斯基控制着独立电视台、《今日报》和莫斯科回声电台。他的桥银行与实力雄厚的莫斯科银行曾有合并意向，后者的主要股东是莫斯科市政府。

这种“大资本”与政坛人物的相互影响并不只是在选举过程中才有所表现，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西方观察家把俄罗斯政坛上的风云变幻归因于“资本的力量”，克里姆林宫的政治生态与经济形势互动是一种现实需要。

普京说：“无论是叶利钦还是这个国家本身，俄罗斯在很多方面仍然是他们从前那个令人生畏的自我的阴影”

“寡头”与“政治局”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政治经济改革一直存在着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是国会下院(杜马)以共产党为首的保守势力与克里姆林宫叶利钦所领导的主流势力之间，一是存在于政府领导阶层的温和改革派与激进改革派之间。温和派以前总理切尔诺梅尔金为龙头，激进派以前第一副总理丘拜斯为龙头。两大派系背后又都有一个庞大的财团支持，前者是“燃料能源工业集团”，后者为“金融银行集团”。1998年3月切尔诺梅尔金下台与1998年8月基里延科下台都被视作两财团争夺国营企业民营化而火拼的结果。

两大财团掌控着俄罗斯大约1700家银行，同时购并或掌控着所有媒体。这种财团、媒体与政治派别交织成的生命共同体形成了所谓“寡头政治”。德国学者沃格林曾经说，1917年后，俄罗斯公民变成传统意义上沙皇的仆人，而共产党的干部们担当起贵族的角色。在苏联解体后，有人这样评价——“寡头政治”(Oligarchy)取代了苏联时代“政治局”(Politburo)的功能。

1998年3月，别列佐夫斯基为了竞标国营的俄罗斯石油公司分食不均而与切尔诺梅尔金翻脸，导致切氏下台。同年8月，总理基里延科放手让卢布贬值，同时暂时冻结债券市场，当局无法偿还一笔到期的40亿卢布的国债并宣布1999年12月31日之前到期的约400亿美元国库债券也将延期偿付，此一做法等于宣布政府债券信用的破产。与此同时，基里延科意欲改革规模庞大的俄罗斯国营天然气公司，触动了寡头政治家的既得利益，也不得不下台了事。

政治家为经济服务，而俄罗斯动荡、错综复杂的经济势必会打造一个动荡的政治局面。普京能避免这一切吗？

能不能较少痛苦？

1989年12月，在马尔他首脑会议上，苏联学者格·阿·阿尔巴托夫与海军上将切尔纳温进行了一场争吵，阿尔巴托夫的观点是：从经济的角度看，我们除非大大裁减军备，否则不可能使国家繁荣起来，这是我们得以建立一个公民社会，建立法治和在民主原则的基础上建设国家的唯一道路；从外交政策说，也是取得持久和平的唯一道路。

戈尔巴乔夫的主动裁减军备打开了与西方和解的道路，也打开了俄罗斯的民主建设之路。然而，在他离职之时，西方社会最担心的仍是核力量掌握在谁手里，从那时起，“核手提箱”就像一柄权杖，它现在从叶利钦手中交到普京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柄权杖也维系着俄罗斯“大国的尊严”。

阿尔巴托夫在其回忆录中说：“不管怎么样，我们国家应该感谢叶利钦，因为是他制止了我们国家回到苏联政治中传统的保守主义和挫败了1991年8月政变。由于他的异常的政治本能，得以摆脱了许多极为困难的处境。但是他能否建立一个负责的、有专业能力的政府，能否保证这个政府正确和诚实地履行它的工作，能否选择和领导一个善于民主地管理国家的行政官员班子，能否在俄罗斯建立一个以法律的力量，而不是以力量的法律为基础的民主社会。这还是问题。”

这些其实也是普京的问题。这位俄罗斯第三任总统说：“无论是叶利钦还是这个国家本身，俄罗斯在很多方面仍然是他们从前那个令人生畏的自我的阴影。”而阿尔巴托夫思考的另一个问题没有答案：从极权主义向民主社会的转变能不能较少痛苦、更平稳、更有秩序？

一位模仿列宁的俄罗斯人在莫斯科红场，为在此游览的旅游者佩戴象征前苏联共产主义青年组织的红领巾，并举手致敬。他做这样一个收费旅游仪式的收费为20卢布(约70美分)。目前，共产主义的理想和信念在俄罗斯人心目中依然占据相当大的比重，有25%的民众表示要选举共产党人做下一届总统(法新社 供图)    

久加诺夫：唯一的对手

本次俄罗斯大选，唯一能勉强称作普京竞选对手的人就是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他说：“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更换领导的时刻，因为我们认识到，旧的方针对俄罗斯是个灾难。”

旧的方针指的是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久加诺夫在接受俄罗斯《独立报》采访时说：“戈尔巴乔夫当政时打破了我们人民的价值观，破坏了贯穿我们整个国家的神经系统。这一系统是以党、苏维埃、国家安全、军队、社会运动等因素为基础的。他把这一切都给毁了。就这一点来说，他是我个人所知道的国家管理方面最大的糊涂虫。一个强大的大国，人民有改革的意志与愿望，他却走上了打碎一切的道路。叶利钦继承了戈尔巴乔夫的事业，但他已经转移到了经济领域。他把经济领域的一切都葬送了。”

久加诺夫倡导建立有调节的市场，认为国家应成为能发挥有效作用的所有者，以便能够确保免费教育、医疗服务和社会保障等等。至于他所领导的俄共，久加诺夫说：“我们有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有明确的纲领和丰富的经验。共产党人犯过错误，但在苏维埃政权时期我们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安全、最受尊重的一个国家。这是任何人无论说什么和做什么都无法否认的。我们有获胜的机会。”

3月26日，俄罗斯总统候选人，俄共主席久加诺夫在莫斯科少年宫参加总统选举投票。久加诺夫在投票后表示，自己能进入第二轮投票(新华社 供图)  

亚夫林斯基：俄罗斯人民需要我获胜

亚夫林斯基的政治目标是建立一个以人民的信任为基础的政权。而成为一个自由的、独立的、创造性的人是俄罗斯公民最主要的权利之一，其他的权利都只是为了保障这一主要权利。

1990年，戈尔巴乔夫挑选出身社会底层的经济学家亚夫林斯基担任“500天计划”的项目负责人，要在500天内把前苏联的计划经济纳入市场经济的轨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得到知识分子和城市居民支持的亚夫林斯基坚信俄罗斯人民需要他。

亚夫林斯基说：“俄罗斯的民主改革有两个主要结果：言论相当自由和国家调控经济的杠杆遭到破坏。自发的市场关系的结果就是影子经济盛行和官僚体制腐败。而当人们不习惯独立地和负责任地对待自己命运的时候，就不可能有任何民主改革。”

“自盗是俄罗斯古老的传统。一位沙皇曾对他的继承人伤心地说：我觉得，只有我们两人不偷，——幸好俄罗斯的自然财富取之不尽。俄罗斯今天的主要问题不是给你什么，而是你能够拿到什么。这种拿的意义不是简单的据为己有，而是如何支配已经有的潜力，因为你是一个人和创造者。”

日里诺夫斯基：民族主义和伏特加

日里诺夫斯基最著名的一个梦想是：有一天，俄罗斯的士兵能够站在印度洋温暖的海水里洗脚。他最受欢迎的政治纲领是放开伏特加的销售。

1990年，日里诺夫斯基创建的自由民主党成为在前苏联时代继共产党之后向官方登记的第二个政党。1991年，在总统选举中名列第三，同年，支持强硬派政变。1995年，俄罗斯人从电视上看到日里诺夫斯基在俄国家杜马揪住了一名女议员的头发，原因是这名女议员试图阻止日里诺夫斯基的同党殴打一名神父。

俄罗斯政治家列别德称日里诺夫斯基为“上帝的猴子”，他引起轰动的言论包括：抢回阿拉斯加，对日本发动核攻击，用放射性废料淹没德国，攻占波罗的海诸国等等。

为了确保俄罗斯大选顺利进行，大选前夕，驻守车臣的俄军加强了戒备(法新社 供图)  

俄联邦总统制

俄罗斯联邦的总统制出现于1991年，当时俄罗斯联邦还是苏联版图内的一个共和国。由全民投票选举产生的俄罗斯联邦总统职位在1991年3月17日的全民公决上得到了确认。

1991年6月12日，鲍里斯·叶利钦当选俄罗斯联邦总统，任期5年。1993年通过的《俄罗斯联邦宪法》规定总统为国家元首。总统由拥有选举权的公民通过直接的秘密投票选举产生，任期4年。任何一个年龄不小于35岁、在俄联邦常住不少于10年的俄联邦公民都可以被选举为总统。同一个人不得连续超过两次担任总统。

作为国家元首的总统在国内和国际关系中都代表着俄联邦，是宪法的保障，是人与公民的权利和自由的保障。由总统采取措施保卫俄联邦的主权、独立和国家的完整，确保国家权力机关协调有序地履行职能，确定国家对内和对外政策的基本方针。

俄罗斯权力结构和联邦主体

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俄罗斯宣布成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从1922年起它成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一员，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

1990年6月12日，俄罗斯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了《主权宣言》，宣布对俄罗斯领土拥有国家主权。从1992年起，根据俄罗斯最高苏维埃的决议，6月12日被定为节日。

1991年12月25日通过了新国名——俄罗斯联邦。

根据1993年12月12日全民公决通过的俄罗斯宪法，俄罗斯是民主的联邦制的法制国家。在俄罗斯，总统、联邦会议、政府和法院行使国家权力。

俄罗斯版图内有89个主体，包括21个共和国，6个边疆区，10个自治专区，一个自治州，49个州，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为直辖市。截至2000年1月1日，俄罗斯人口为1.455亿，有大小民族176个。

普京和叶利钦的政治遗产

寡头转轨模式：叶利钦的寡头转轨模式和东欧的波兰、捷克、匈牙利等国的民主化转轨不同，寡头资本由于国家的民主程度不够而被官僚控制并用以谋私，后叶利钦时代的金融危机和政坛动荡紧密相连。普京任命卡西亚诺夫做他的主要助手说明他可能需要一个3到4年的计划解决经济问题。

外交：叶利钦不仅是俄罗斯的第一位总统，而且为了继任者主动放弃了权力，靠近——而不是反对西方是叶利钦政策的基础，普京表示：俄罗斯的利益在于一个多极的世界，他的任务是提高俄罗斯的威望。

车臣：1996年春天，叶利钦在格罗兹尼北方机场的一辆装甲车上签署了和平法令，但是，正是由于第一次车臣战争使亚夫林斯基和叶利钦决裂，称之为党派之战。车臣战争为普京赢得了国内的支持，问题是他如何结束战争。

主权：关于主权，叶利钦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抓住多少主权就吃掉多少主权。但是普京说：现在应当做的不是与中央分享权力，地区权利机关要与人民分享权力，也就是说，发展地方治理。

宪法：叶利钦喜欢说：“我是宪法的保证人”，而且，叶利钦从未使各共和国的宪法符合联邦宪法，但是普京准备大力修改宪法，要让“修改工作对居民的处境没有不良影响”。

12月31日，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通过俄罗斯国家电视台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辞去总统职务，同时宣布任命现总理普京为俄罗斯代总统。这是莫斯科的一个俄罗斯家庭正在收看有关叶利钦辞职的电视节目(法新 社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