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简化了我的生活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李孟苏)

如果不是郝亚泓自己说,没人会看出她已有5年的糖尿病史。很多时候,连她自己也会忘记糖尿病的存在,她要工作,没功夫想太多关于疾病的事。她创办了一家公司,得每月按时给员工发工资。她还有儿子,孩子的成长需要母爱。

1994年,郝亚泓被诊断出患了Ⅰ型(胰岛素依赖型)糖尿病。郝亚泓上大学时是田径运动员,那一年她25岁,年轻、健康,刚成立自己的公司。“从没想过疾病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任何糖尿病的知识。得病彻底改变了我。”改变是从住院治疗开始的。

“住院治疗的目的在于掌握自己血糖变化的规律,学习正确的餐饮和打针。但住院治疗收效并不大,反而给我造成沉重的精神负担。医院里用大生化仪检测血糖,当天拿不到结果,第二天得到的结果于当天的治疗毫无用处。血糖值是即时的,随时在变化。如果采用尿检,尿样测出的只是一个个‘+’、‘-’符号——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血糖而非尿糖,是精确的数值而不是模糊的范围。尿糖是对血糖的一个间接反映,如果是健康的人,反应值还是一一对应的。而糖尿病对肾功能是有破坏的,患者的这个值已经不准确。糖尿病人每天需要的胰岛素量、饮食等必须靠血糖指数来确定。医生掌握不了血糖的精确变化,开药时只能大概地估计。一次我注射的胰岛素太多,导致低血糖昏迷过去,医生让我吃点糖,结果血糖又高了。这么反复高低折腾,很痛苦。”

这样的治疗方法对医生和病人都没有好处。掌握不了血糖的精确变化,医生只好念“八股”——“不要吃肉、水果,少吃主食……”病人呢,树立不起来“准确”的治疗概念。

“糖尿病是无法根治的慢性病,只能靠控制。病既然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就得重新建立与疾病相匹配的、合理的生活方式。”

朋友送给郝亚泓一台美国产的血糖仪,告诉她,在欧美国家,医生为糖尿病患者开的处方上,除降糖药外,还有血糖检测仪。学会使用这台计算器大小的家用医疗设备后,郝亚泓觉得有必要“数字化生存”,以达到“准确”地控制疾病。

“现代内科学的发展基于检验,检验值都必须定量,不能搞成模糊值。我在出院后的头半年,不断地用血糖仪测血糖,吃点什么、想点什么、做点什么以后都要测,我需要准确的数据,以总结血糖变化的规律。把生活中的每件事都化解成数字后,我的各种‘感觉’可以用数值加以描绘。每个人的肌体素质不一样,怎样控制病情不是靠大夫说的,而是靠自己检测得出数值,靠实践——中国目前的医疗环境根本不允许医生为每一个病人测出一个动态的过程,并加以详细的指导。精确的血糖指标,是控制糖尿病病情、合理安排用药和饮食的惟一依据。并且,数字简化了我的生活。

“糖尿病调理的关键在饮食。传统医学教我不要吃肉,主食可以少吃,照本宣科后血糖值升得非常高。我渐渐反叛医生的说法。主食的分子结构很简单,分解得快,很容易就使血糖高上去了。肉恰恰相反。我甚至可以少量地吃点水果,这在10年前是被完全禁忌的。所谓的‘替代糖’食品,我倒很怀疑。我不教条,厨房里不放天平,除去淀粉和糖,我什么都吃。我过着与常人一样健康的生活。”

“得了糖尿病,仿佛被判了死缓”,郝亚泓一度为每天测血糖、打四次针感到厌倦。与疾病相互适应以后,她倒从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治疗慢性病其实就是一个习惯它、抗争它的过程。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再软弱的人都会变得乐观——前些日子媒体上宣传患癌症的小姑娘,那只是以健康人的角度来看待疾病中人的状态。疾病改变了我的感受力。我学会了忍耐和淡化欲望,锻炼了毅力,懂得了疾病的含义。我理解了惜时如金,因为糖尿病的并发症——失明、肾功能衰竭、冠心病、脑卒中甚至死亡——随时威胁着我。多看美丽的东西,成为我的精神支柱。同时我要求自己活一天就展示一天的美丽。”

郝亚泓不介意别人知道她的病情,但她几乎不与糖尿病患者以外的人谈论病情,包括她的丈夫。她不希望被可怜、被同情、能力被打折扣。

郝亚泓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医疗器械代理和药品经销。如果不是自己得病,她还意识不到家用医疗设备在病人生活中的作用。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郝亚泓和员工们就开发出家用血糖仪,投放到市场。

“全力以赴做这件事,让我忽略了疾病的存在。我们与其说是销售家用医疗保健设备,不如说运用各种手段传达一种新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当疾病附在人身上时,怎样对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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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亚泓近照(娄林伟 摄)

郝亚泓上大学时学的专业是经济数理统计,也就是将数学模型、数学分析用于经济规划和管理。日常生活实行“数字化”之前,她一直自觉地在公司管理中运用“数字化”这个概念。“公司里的一切工作都可以化解为数字——工资、奖金等靠数字体现的奖励机制,靠利润额、贸易额反映的目标机制,根据每个员工的工作特点和完成的目标形成对应的奖励机制。公司里每一位员工电脑里装的资料都是由数字组成,只是数字的大小和覆盖范围不一样。”郝亚泓因此得出结论,“数字化”这个词语之所以能够流行,是因为每个企业管理的实质是一样的,并因此开发出全球通用的各种办公软件。

尽管郝亚泓认为工作生活不能完全依靠纯粹的“数字化”,有时也要靠人性和感觉,但她也承认她对数字很依赖。“一天不看数字,心里就不踏实。数字毕竟是理性的东西。但数字可以带给我理想、满意的生活,这就是一种快乐。” 血糖检测仪血糖指数糖尿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