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的1998

（文 / 三联生活周刊）

一月：零点象征

人们抱着巨大的期望注视着1998年1月1日这个日子。这一天的零时零分，早已被宣布为淮河工业污染达标排放的最后期限。也就在这一天，淮河真的变清了。

中国政府所表达的治理环境的决心是不容置疑的。在这次声势浩大的“零点行动”中，近万名环保监测人员突击奔赴1367家重点企业，国家环保局长解振华则坐阵指挥。据解的前任、现全国人大环资委主任委员曲格平介绍，在过去3年间，全国共关闭63000家污染工厂，单在淮河流域就关闭了7500多家，“其力度在各国环保历史上都绝无仅有。”曲格平说，这是国家对淮河流域1.5亿人的生存作出的承诺。

然而，多灾多难的淮河似乎并没有伴着“零点”的新年钟声掀开新的一页。7个月后，江苏省的环保部门再一次来到淮河时发现，53家被抽查的企业中有12家仍在向河里倾倒着“工业酱油”。而在此之前，徐州便传来急讯：因上游污水团的影响，徐州自来水厂停产，市民饮水困难。穿城而过的中运河上，白沫堆起两米多高，只有拨开它才能看见流动着的黑色河水。那些因“零点行动”而被强留在厂内的污水，终于像再也憋不住的尿，“零点行动”一过，便被狂排到河内，其污染程度甚至远大于平日。

也就是近10年的事情，刚过上好生活的中国人突然意识到，碧水清波已经越来越难以见到。国家水利部的官员承认，目前全国78%的城市河水不能饮用，38.9%的水对农作物有害。与之相应的是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的调查结果，我国约有79%的人口被迫饮用污染超标的水。

英国《独立报》发文说，中国的环境危机是旧的工业体系和过去20年经济蓬勃发展的双重因素造成的。中国的高层人士对此也不讳言。“建国以来工业的高速增长一方面使中国迅速工业化，另一方面也给环境带来巨大冲击。”曲格平在出席“1997中国环境论坛”时强调，“80年代以前的企业几乎没有控污措施，留下了巨大的环境欠账；80年代后，又由于重视不够、投资不足，留下了一些缺口。”纺织女上出身的国家计委副主任郝建秀针对淮河治污也指出，80年代兴起的乡镇企业往往把一片繁茂的土地，变成寸草不生的“死亡地带”，而且“乡镇工业的污染正在蔓延，并与城市的污染相互叠加，连成一片。”

1998年的政府机构改革被称为“又是一场革命”(娄林伟 摄)  

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们现在也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具有强大行政能力的精干政府。亚洲金融风暴造成的“内伤”正日益凸现出来，40%的大中型国企亏损、1100万职工下岗以及巨额金融坏账就像是压在国民经济身上的三座大山，再加上今年夏天损失惨重的自然灾害，面对如此严峻的经济形势，冀希于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引导我们小心翼翼度过难关，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了。尤其是东南亚、俄罗斯相继发生金融危机以后，西方经济学家也开始思考，在一个自由但却无序的市场里，政府的作用究竟该是什么。从维持人民币汇率到“挽亚洲于即倒”，中国政府对金融的控制力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然而，要同时实现“变大”与“变小”，决不是件轻松的任务。必须回答的问题是，在初期“三定”未定、出现短暂的权力真空和工作停顿后，各政府部门能否迅速实现从“婆婆”到“裁判员”的角色转换，加快国家机器的高效运作；机构和职能的调整直接意味着部门利益的重新划分，分立的利益能否清晰界定，合并的利益能否迅速融合，如何避免这种分分合合的负面效应。至少在被寄予厚望的信息产业部成立后，我们看到的只是中国电信和中国联通为共同的垄断利润演出的一场“将相和”，以及邮电与广电的“道”不同不相与谋。

现在，新政府正在面对它的第一次考验：完成8%的既定发展目标。尽管越来越多的人提出，不一定非要拘泥于这个数字，7%甚至5%在世界上都将是很了不起的发展速度  但对于中国这样一个“自行车国家”来说，经济必须高速前进才能保持平衡。朱总理在3月人代会上郑重承诺，3年内搞活国有企业，这恐怕也是1100万失业工人能够忍受改革阵痛的最后限度。但今年估计又会有约400万工人下岗，加上改革政府精减下来的250万官员，再加上又要在3年内裁军50万，如此空前的就业压力只能依靠经济的高增长才有望解决。据标准渣打银行保守估计，GNP增速每降低一个百分点，中国领取救济金的人数就要增加350万。完全可以相信，8%是经过反复计算的解决失业问题的最低标准。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这个不仅影响经济形势，而且影响社会形势，更关乎这次大手术能否成功的数字。

任何改革都可以看作是对某种危机的积极规避，但改革又可能同时触发风险。本次政府机构改革，既是政治体制改革的一次前哨战役，又是经济体制改革能否继续深入的重要环节，它与国企改革、金融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反腐败、民主政治等极其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短期内要求这一系列改革令人鼓舞地齐头并进，难度可想而知，但当历史只留下“华山一条道”的时候，它从来不拒绝奇迹。

只是，每一位改革的受益者都必须清楚自己和改革所要承受的巨大风险和代价。如果把改革比作一次心脏移植手术的话，那么现在正是胸腔被打开的时候。它刚刚开始，但又生死攸关。

三月

3月4日，陕西礼泉县阡东镇青年刘春锋因与礼泉县副县长的女儿冠亚军结婚受到女方家庭干涉，刘春锋父亲刘克明被非法拘禁殴打致死。

3月5日18时42分，西安市煤气公司西郊液化气站发生特大爆炸。

3月6日，湖南长沙市天心区人民法院判处被告人阎华侵占遗留物罪有期徒刑2年，并处罚金5000元。阎华系长沙市出租司机，因匿藏旅客遗留在出租车内的13万元现金被捕。

3月14日，昆明国贸中心发行彩票造成交通堵塞，15个航班延误，400余名乘客漏乘。

3月18日，辽宁省沈阳市大东区政府出售的沈阳助剂厂以100万元卖给了出价最低的助剂厂副厂长邢军，另外两位竞买者分别出价400万元和310万元。

3月19日21点51分33秒，新疆阿图什市东北发生里氏6.0级地震。

3月20日23时40分，长江轮船公司重庆分公司所属的“江渝一号”客轮在重庆驴子梁航段触礁侧翻，失踪7人，死亡1人，受伤7人。

3月23日，厦门的“福达”、汕头的“公元”和无锡的“阿尔梅”等3家感光材料公司与美国柯达公司合资。

3月23日，四川达川地区开江县新太乡翰林村发生重大天然气泄露事件，11名矿工死亡。

3月23日，哈佛大学校长尼尔·陆登庭率团访问北大并发表演讲。

3月24日下午3点起，陈景润“哥德巴赫1+2”手稿正式被中国革命博物馆作为一级文物收藏。

3月25日，海尔集团总裁张瑞敏在哈佛商学院指导MBA毕业班的“海尔文化激活休克鱼”的案例讨论。

四月：禁止传销

（娄林伟 摄） 

下图：科考队员研究行进路线(郝磊 摄)  

在10月9日从北京出发的考察队一行40人中，除了20名科学家之外还包括20名记者及西藏登山探险家。《广州日报》记者手持组委会特别邀请书得以额外加入科考队，随即国内外的传媒纷纷申请参加，《新民晚报》、《文汇报》和《珠海特区报》的记者更是日夜兼程，分别自费赶到拉萨和在峡谷边缘寻找考察队。事实上，因为有新闻媒体的鼎力宣传和珠海天年高科技国际企业公司赞助，才完成了一个新的大峡谷神话。

在穿越成功之后，人们更大的征服占有欲望也随之被鼓荡起来。12月3日立在扎曲村的纪念碑上还有一段文字，说的是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和天年公司将在这里建设一个天年健康事业科学实验基地，将实际利用大峡谷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基因资源。另外充满想象力的计划包括：开发建设大峡谷水电站，其发电量理论上将3倍于三峡水电站；开发林芝地区具全国首位的8.84亿立方米的木材蓄积。有人甚至建议炸通喜马拉雅山让山北地区获得印度洋湿润的空气以改变当地贫瘠的地理状况；坐着气垫船前往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墨脱县并游览大峡谷等等……

如此也可以说，通过对大峡谷的征服，“地球上最后的秘境”已被揭秘，以开发为目的的探险，最终征服的是人类足迹难到的净土。

十一月

11月3日，海南贪官戚火贵被判处死刑，他与其妻符荣英在东方市任职期间，贪污数额占到全市财政收入的1/6，共计187万多元。

11月4日，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的全国第一大税案——浙江金华县的虚开巨额增值税专用发票案受到查处。此案涉及企业多达218家，虚开价税63.1亿元，涉嫌人员多达89名，案情波及30个省市。

11月5日，微软公司研究院在中国高科技人才密集地北京中关村成立，它将在以后的6年中斥资8000万美元。

担负第15次南极考察任务的科考人员从上海出发，此行除常规考察之外，他们另一重要任务是将南极站——中山站堆放10年的垃圾清运回国。

11月10日，北京市府首次对除“面的”以外的出租车型进行调价。调低后的出租价位可能吸引更多客流，同时对“面的”自然淘汰起到推动作用。

11月12日，百无定论的气功师在国家体育总局的规范下，步入考场，132名气功师需通过考试获取身份证明。

11月15日，’98珠海国际航天航空展开幕，此次航展吸引观众日人次达到10万。

人民银行管理体制实行改革，撤销省级分行，全国跨省设置9家分行。

11月17日，上海首次举办9家上市公司40余万法人股的拍卖活动。证券分析师认为“此次拍卖会今天看来是股份制进程的一小步，也许从历史角度看就是一大步”。

11月17日，依照《新刑法》中新定罪名，犯有组织卖淫罪的马玉兰被判处死刑，她是京城首例依此定罪的罪犯。

11月18日，凌晨观看狮子座流星雨的千名爱好者，错失于17日中午便已达到峰值的流星雨。

11月18日，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成立大会在京举行。

11月24日，刘少奇百年诞辰之日，大型文献纪录片《共和国主席刘少奇》正式在各家影院上映，该片期望通过“一个国家的命运折射出伟人的一生，从一个人的风雨坎坷再关注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

11月25日，北京市政府正式提出主办2008年奥运会的申请。

1月30日，12名志愿者受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委托，奔赴南方灾区，监督34.7万吨的救援粮食的发放工作。

十二月：中央的忧思与信心

1998年，预期出大事却没有出大事。中国人知难而进地走过1998年，能否迎来平稳发展的1999年，成为众目所瞩的头等大事。正因如此，1998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是一个重于往年的焦点，不仅中国的普通百姓，甚至国际经济界也给予高度关注：中国政府如何评价目前的经济环境，中国经济政策取向将直接影响全球经济。1998年，中国经济虽未出现大患却有隐忧。近一段时期，经济学者与企业人士一碰面，最能撞出火花的问题是“大气候与小环境”。企业家们关心的是“明年的大气候能好转吗？”经济学者关注的是“现在底下情况究竟如何？”但从心态上，年初的低调情绪大为减弱，信心开始恢复。

在当今全球经济前景不容乐观的状态下，国民信心显得尤为关键。中国人的信心增长源于1998年的客观现实，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如此评价：在亚洲金融危机继续蔓延与加深时，人民币汇率保持坚挺；在遭受特大洪涝与国内需求不足下，经济增长8%的目标基本实现；在长期积累矛盾日益突出与下岗职工不断增加中，多项改革有序进行，并在一些难点上有实质性突破。

没有夸大成绩，也没有隐讳问题。中央指出当前五大现实问题：1.出口大幅度下降；2.最终消费需求不旺；3.国有企业职工下岗压力继续增加；4.金融机构积弊显现，财政赤字突出；5.经济结构调整迟缓，经济增长质量不高。

此次会议有一个重大突破。会议文件正式明确：经济增长目标不是指令性计划，应是预测性的；我们要的是没有水分的讲究质量的速度；各地不要相互攀比速度，中央不搞一刀切。一位省级领导说：“增长速度不再是必须完成的中央指令，这是一个里程碑。”

这位领导道出隐衷：“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从50年代开始一直是计划指标，是衡量官员政绩的最重要的刚性指标，尽管地方领导有时明知完不成，但也硬着头皮往下压。 一到年底，有两种迹象很明显，一是刺刀见红地拼产值，另一是数字游戏层层哄。现在的思路是正确的，中央在年初的预测目标只是奋斗目标，到年底是多少报多少，我们有如释重负之感”

中央的忧思与信心

此次会议还有一个重要信号：刺激消费。在1997年的8.8%经济增长中，有2.9个百分点是靠出口拉动，有3个百分点是凭国内消费增长支撑。而1998年出口下降和需求不足成为双重制约，完成8%的增长主要是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初见成效，投资扩张带动国内需求。但众所周知，最终消费的增长才是实实在在的增长，消费者有钱不花只能造成积压的增长。

到1998年12月，中国在近期内连续6次降低利率。但经济学者张曙光坦言：“降息对需求刺激并不明显，消费预期看淡，应从政策操作上解决消费需求。”在1998年，人们看到信用消费措施陆续出台，住房贷款和汽车贷款向老百姓敞开口子，政策倾向明显鼓励透支性消费。而在早年间，中国曾经批判过“高消费”和“超前消费”，将其斥为“一种腐朽的生活方式”。在1996年，人民银行还一度下令停办住房与汽车的个人消费贷款。

在这次会议上，还有一些与以往不同的提法，表明一些不容忽视的迹象——

1.高度重视发展小企业。目前有两个明显事实，一是大批民营小企业正在成为就业载体，非公有制企业已吸收8500万人就业，另一是拥有高技术的新兴企业正在实现高成长。

2.特别重视吸引跨国公司投资。此举意在提高利用外资质量，吸取东南亚国家“捡到篮子都是菜”的教训。

3.保持汇率稳定。这与“不贬值”有细微差别，实际上汇率的小幅微调是正常的，公众不可视其为“贬值”信号。

关于此次会议，社会学者陆建华评价，“中央在整体方针上保持着清晰的既定的脉络，政策的连续性与一致性表明中国社会渐入常规状态，政府决策心态与国民承受心态日益成熟。”

十二月

12月1日，《人民日报》记者焦波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影展《俺爹俺娘》，照片以他生活在乡村的父母为模特。

12月1日，四通利方公司并购美国华人因特网站公司——华渊资讯，并开始在因特网上建立全球最大的华人网站——新浪网(SINA)。

12月2日，颐和园、天坛被联合国收入世界遗产名录。

12月6日，北京最大的地铁站——天安门车站一次浇注成功。

12月7日，中国人民银行再次降息，这是今年继3月、5月以来的第3次降息。

12月8日，14辆地铁客车运往德黑兰，这是中国地铁客车首次出口。

12月9日，科利华公司向新闻界宣布，将花1亿元推广发行《学习的革命》一书。

12月10日，中国雅鲁藏布大峡谷科学探险考察队结束探险考察任务。

《中国青年报》报道，自1996年9月至今年11月底，我国已破获69条非法光盘生产线。

12月11日，中国中止与马绍尔的外交关系。

中国投资银行并入国家发展银行。评论称，这是中国整顿金融的信号。

12月14日，中国亚运代表团副秘书长何慧娴说，中国申办奥运一直是正常渠道。北京是被一些阴险手段击败的。此前，国际奥委会一执行委员透露，在1996、2000年奥运会申办过程中存在贿赂丑闻。

两名持铁槌抢劫的嫌疑人在北京地铁建国门站被抓获，北京风传“榔头党”抢劫已有一年有余。

四川省林业厅为唐家河自然保护区的37只大熊猫建立“遗传身份证”和“户籍管理档案”。

12月15日，新华社报道，全国军队，武警部队所办经营性企业于今日起与部队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