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找到自己的鼓点

Yi YiMagazine

H 何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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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最近看到或者听到的一个有趣的观点是什么？

H 我去年在广西调研生猪养殖业，发现一个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现象，原来养猪行业和房地产业之间还有着紧密的关系。城市居民对肉的选择比较多元，鸡鸭鱼肉都吃，但工地上从事体力劳动的农民工主要是吃猪肉。所以现在房地产不景气，对农民工的猪肉消费也会有影响。这是我原来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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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你在书里谈到最好找到符合“兴趣-天赋-社会需求”三要素模型的工作。但其实对很多人来讲，要找到这样的事情并不容易，很多人迫不得已作出妥协的选择。另外，大卫·格雷伯也说，粗略地计算，50%的经济由“狗屁工作”或者支持“狗屁工作”的工作构成，他的观点更为激进。一方面，许多工作是“无意义”的；另一方面，在现有框架下，人们不得不去做这一些无意义的工作。你怎么看这件事情？面对迫不得已做的“狗屁工作”，个体该如何说服自己，如何权衡以及选择？

H 大家最大的困惑还是在于没有尊重自己的兴趣。我觉得每个人到最后都会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但中间有个过程，需要你真的去寻找。我们的焦虑主要来自他人，你总在看是不是收入最高、是不是最稳定，或者是否有什么特权，那就很容易把自己限制住了。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些特立独行的精神，你的内心有一个强大的自我就不会老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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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吗？

H 我的理解是更多还是需要在与人的交往过程中找到自己的意义。工作可能会有激动人心的一面，也会有很无聊的一面，重点在于这份工作的激动人心是否能让你容忍相对无聊的那一面。无论是当学者还是当导演，都避免不了琐碎和无聊，每个职业都会有这样的两面。关键是你感兴趣的那一面的权重要大于让你不太开心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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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对于正在做“狗屁工作”又有困惑的个体，你会怎么建议他们？

H 辞职也可以是一个选择，不是非得做某一个工作。我觉得要对自己诚实一点，如果真的不喜欢，何必勉强呢？对于一些“狗屁工作”，其实你也不缺那个钱，做一些别的工作，可能收入没有那么高，但是活得更爽。当然，忍受“狗屁工作”也是在没有突破自己底线的情况下，如果为了挣一点钱，还要突破自己的底线，那就真的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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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 “向往成功”是不是当代社会经济发展下的一种叙事与神话？在农耕时代，人们只要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甚至萨林斯谈到原始人每天只劳作三四个小时，从这一角度上来讲，“躺平”并不是罪恶，只是我们被当代生活骗了。你怎么看？

H 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时期，人们都会有一种幻觉，就是觉得只要个人足够努力就可以出人头地。但这个时期已经过去了。原来机场的书店里都是成功学类的书，跟你讲怎么成功，现在再出这种书没有人看了。你会发现，在社会经济发生变化以后，人们的选择也会发生变化。现在人们对赚钱的兴趣不再像以前那样浓厚，现在人们可能更多关注怎么样让生活更有意思，所以你会看到很多养生、育儿，包括生活方式相关的书籍出来。我觉得这个变化挺好的，大家终于意识到人生并不是只有工作，工作做得好也不代表人生有多成功。你的家庭、闲暇时光、爱好等等，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满的人生。我倒不觉得年轻人是躺平，只是他们现在的选择更多元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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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你在书的末尾写了这么一句话：“小时代已经结束，大时代猝然降临”。我们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呢？

H“小时代”指经济高速增长，整个时代列车都在往前走，你是否了解宏观无所谓，只需要关心自己，跟着大家一起走就行。但在“大时代”，当大环境改变，无论是中美贸易摩擦、新冠疫情还是极端天气，甚至跟你行业不太相关的变化也会影响到你。你必须要看天下事，不能只看自己的企业和行业。没办法，因为不确定性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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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有没有什么你曾经相信，但现在表示怀疑的事情？

H我学的是经济学，那时候流行的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比如米尔顿·弗里德曼、加里·贝克尔，他们认为市场经济是最有效的。我后来发现，经济学比原来这种狭隘的理解要复杂得多。其实回归到本源，经济学家也是社会科学家的一部分，肯定要关心公平、正义以及历史演变这类问题。所以我后来的方向就跟早年学的慢慢变得很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很大的思想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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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你感觉什么样性格的学者会更在意公平、福利以及正义这些问题？

H我比较喜欢套用英国思想家柏林的分类，一类学者属于狐狸型，另一类学者属于刺猬型。刺猬型的学者不太容易转变，他们会思考得很深，做到完美无缺，坚定不移地相信一套观点，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也是对的。狐狸型的学者会不断地转变自己的观点，大家就觉得很讨厌，你怎么没有一以贯之的观点。但是，世界是复杂的。所以，如果你想在学术界成为一个大师，要当刺猬型学者，从头到尾就说一个事儿，绝大多数大师都是刺猬型。但你如果想要更好地了解现实世界，那就需要成为狐狸型学者，不断地调整和改变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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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站在现在的节点回头看，你希望自己能更早一点（比如在25岁）明白或做出改变的事情是什么？

H我原来从不锻炼，大约是从40岁以后才开始锻炼。跑步对我的改变很大，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锻炼，也是心态上的锻炼。我原来觉得跑步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后来发现它跟自己的性格和气质很合拍。当你把目标拆零，一点一点往前跑，会感觉很有掌控感。这种掌控感会让你更自信，也更平和。长跑是件很累的事情，其实无论是做调研也好，写书也好，你会发现唯一让自己不累的方法就是习惯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更早养成锻炼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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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对于那些工作或生活正处于瓶颈之中的年轻人，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H我觉得听了这么多年轻人的故事，总的感受是大家对年轻人有很多误解。这一代年轻人的受教育水平、眼界、审美能力以及创造能力都很强大。只有一点我觉得不是很能理解年轻人，他们老说要自我实现，但我觉得他们在认识自我方面并没有花太多功夫。可能是因为互联网，导致他们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我们那时候恰恰是因为别人觉得你是个怪胎，就会认为自己很酷。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好像缺乏了这种精神。能特立独行也是一种底气。如果要说有什么建议，我认为还是要对自己诚实，要花更多时间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美国作家梭罗说，如果一个人的脚步与他的同伴不一样，那只是因为他听到的鼓点跟别人不一样。你老是跟着别人的鼓点会很累，要找到自己的鼓点，然后沿着那条路走。最终，你不一定会非常成功，但这一路上你肯定会很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