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湾,海湾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王峰 郝明)
我将停机闸操纵杆猛地向里一扳,松开了这架重达57000磅的EA-6B“徘徊者”电子攻击机的双轮,使它能滚向“中途岛”号航空母舰上的两个蒸气动力弹射器中的一个。
—谢尔曼·鲍德温《一个航母飞行员的战争经历》
谢尔曼·鲍德温,耶鲁大学毕业后进人美国海军服役,1990年12月12日晚,他驾驶EA-6B“徘徊者”电子攻击机开始了他第7次在夜间进行的航母降落训练,这与他上一次训练已间隔53天。美国海军条例规定,新飞行员从第一次夜间航母降落训练到编入中队后的第一次夜间航母降落的最大间隔不得超过20天。鲍德温有点儿紧张,因为他的飞行技术将接受考验,因为他对战争环境感到陌生和不适应。
美国海军中传唱的小调有这样两句歌词:“所有那些佩带金质飞行徽章的朋友告诉我,在航母上降落比性生活更加令人向往。”鲍德温也这样想。从飞行军官训练学校结业之后,他就自问是否具备完全的献身精神去做一个士兵。他说:“我相信自己有这种精神,但是我认识到除了参加实际战斗,没有什么东西能更好地证明这一点。”这位士兵将他在海湾战争中的经历编撰成书,并且在扉页上引用了一句马丁·路德·金的名言:“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而死,那么他活着也没有意义。”
海湾战争结束后,谢尔曼·鲍德温被调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工作,继而担任美国海军部长的助理和讲话撰稿人。显然,他具备那种将战争描绘成责任、男人的荣誉等美妙体验的卓越才华。这种才华向来就有施展的地方。
鲍德温的那次夜间航母降落训练进行得并不出色,EA-6B“徘徊者”的结构设计把它在航母上降落的最大燃油量限制为8800磅,鲍德温在空中倾倒了2000磅燃油,但其他飞机降落时间的延迟使“徘徊者”要降落时又低于最少燃油量的限制,他不得不再去找空中加油机加油。鲍德温在瞬间倾倒的2000磅燃油价值约400多美元,在战争中,这是一个小数目。有统计,目前美军在伊拉克布置完毕的军备消耗,如不打,每天1亿美元;打起来则每天超过10亿美元。战争是一场昂贵的游戏。
在美国国防部就海湾战争呈美国国会的最后报告中,武器性能是第20项附录:EA-6B“徘徊者”电子攻击机的任务是电子对抗,压制敌方的综合防空系统以支援其他飞机作战。EA-6B“徘徊者”共出动1623战斗架次,总计4600个飞行小时。
这些数字自然涵盖了谢尔曼·鲍德温的成长经历,鲍德温在战争中的作用远不如EA-6B“徘徊者”飞机背后的利润更吸引国会议员们的关注,这种飞机在1989年停止生产,它将服役至21世纪,它的下一个型号是“高性能徘徊者”,1993年开始生产,主承包商是格鲁曼航空空问公司。
是的,先生!华尔街上的将军们热爱战争。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清晨起来闻到炸弹味儿更能提升人们那种无坚不摧的感觉。给经纪人打电话再买100股波音或洛克希德的股票是多么舒心。
—丹尼尔·凯德拉克《时代》周刊专栏作家,文章题为《华尔街要打仗》,载于《时代》1998年2月23日
海湾战争似乎要给伊拉克留下永远的记忆
1991年1月17日,美国空军对入侵科威特的伊拉克军队的打击刚刚开始,道一琼斯工业指数就在一天之内窜升4.6%,3月中旬以前,道一琼斯指数已上升20%
事实上,在1990年8月,美国就已经谈妥了一笔200亿美元的军火交易。8月2日,伊拉克军队入侵科威特,8月底,美国历史上这笔最大的军火交易就已完成。这项合同的买方是沙特阿拉伯,合同涉及“阿帕奇”攻击直升机、“爱国者”导弹、“麻雀”导弹和M1A2“艾布拉姆斯”主战坦克等大批武器。其中,AH-64“阿帕奇”攻击直升机为麦道直升机公司生产,“爱国者”防空导弹和“麻雀”空空导弹由雷西昂公司生产,M1A1“艾布拉姆斯”坦克为通用动力公司产品。如果将海湾战争的武器多了解一些,那么购买哪些公司的股票也就一目了然。波音公司、洛克希德飞机制造公司、通用汽车、福特汽车、通用电气、休斯公司的产品使美国巩固了其主要武器供应国的地位。
海湾战争后,中东地区的一个重大变化就是美国在该地区保持大规模的军事力量,且各国均加速推行军事现代化进程,以罕见的热情采购军火。科威特1991年的国防预算为28亿美元,而1992年高达93亿美元。阿联酋、卡塔尔、阿曼、埃及、以色列等国的军费开支也呈上涨势头,中东地区在海湾战争之后变成了一个更可怕的弹药库,这种状况也可以称之为“和平”。
1997年2月,美国国防部发表的一份研究报告表明,美国在海湾地区售出的武器、装备及军事设施共725亿美元,占海湾军火市场的60%。
7年前,“沙漠盾牌”每日耗资7680万美元,“沙漠风暴”每日耗资29500万美元,地面战争每日耗资52000万美元,美国国防部计算的战争总花费为600亿至650亿美元之间。在美国人要求沙特、日本、科威特、德国、韩国等国家支付545亿美元战争经费的明细账上,A-10“雷霆”II型攻击机每小时飞行费用1106美元等条目清清楚楚。而1990-1991年间,海湾合作委员会6个国家共为盟军捐助600多亿美元,主要捐助国科威特减少了近1000亿美元的海外投资,沙特阿拉伯第一次出现了200多亿美元的外债。这两个国家在1991-1992年的总开支负担达到创纪录的1750亿美元。
邱吉尔的战争格言是:“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人们用正义或非正义来判断战争显得模糊不清之时,有利还是无利的判断可能来得更清晰。
美国声称,它之所以威胁着要打击伊拉克,是因为伊拉克不遵守联合国决议。美国还想通过打击萨达姆以不让他发展新的经济、军事和政治力量。伊拉克官员们认为,美国和英国之所以与伊拉克为难,是因为西方难以影响它的国营石油业。
—《华尔街日报》2月13日报道,文章题为《美伊僵持背后的现实政治—纷繁复杂的不同利益妨碍结成稳固的联盟》
1996年12月10日清晨,5辆黑色奔驰汽车从伊拉克总统府驶出,在警车的护送下向伊西北部城市基尔库克驶去。午时I1点25分,萨达姆按下基尔库克油田一号泵电钮,在管道中滞留6年的原油流向土耳其境内。几天之后,俄罗斯、法国、日本、意大利、英国、美国等国的公司就与伊拉克签订了23项供油协议。
12月,伊拉克副总理阿齐兹访问巴黎,高度赞扬法国在伊拉克问题上同美国拉开距离的做法,并暗示将在贸易上给法国以优惠。随后,法国就派出了有50家大公司参加的大型贸易代表团,在巴格达举办了自1990年以来的第一个国际展销会。
“石油换食品”协议的实施似乎正向阿齐兹“全面解除制裁”的目标迈进:伊拉克官员在1997年3月出访莫斯科,就古奈尔西部油田的开发开始谈判;议长哈马迪访问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尼;6月,伊同中国石油总公司商谈埃尔阿赫达德油田的开发。II月,伊拉克要求恢复对南部卢海斯油田的开采。至1998年2月,俄罗斯已拥有伊拉克境内3大块油田的勘探权,估计总储量达80亿桶;法国在伊拉克有30亿美元的投资和日产110万桶原油的利益,德国则是伊拉克油田技术设备的主要供给国。
此时,每天石油耗量达1750万桶,61%依靠进口的美国正逐步摆脱对中东石油的进口依赖,委内瑞拉已取代沙特阿拉伯而成为美国的头号供油国,占据美石油市场20%的份额,并宣布还要提高一倍产量。但这并不能转移美国对中东地区的关注,中东的石油储量毕竟占世界66%,中东的石油输出量又决定着世界石油市场的价格。曾在布什政府中工作的前贸易官员朱利叶斯·卡茨说,“世界只有一个石油市场,而这个市场会受到任何地区石油供应中断的影响,美国不能脱离保护中东或任何重要供油渠道的任务,西半球不能供应全世界所需的所有石油。”
早在1991年1月29日,布什总统就在国情咨文中说:“我们必须确保对世界石油的控制权。”海湾战争结束后,美国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提供的研究报告称:“如果像萨达姆·侯赛因这样一个地区性侵略者攫取了近乎全世界一半的石油,并把油价提高一倍,那么,它所导致的欧洲或日本经济的垮台必将引起美国的经济萧条。全球产品的专业化更加深了这种相互依赖性,并且使之具体化。”该报告指出:“认为只要不让侵略者踏上美国领土就算维护了美国的全面的国家利益,这是一种对国际政治的过于简单的看法。”
美国人口不足世界人口的5%,石油消耗却占世界的30%,据预测,到2000年,美国石油进口量将占到国内需求量的70%o而到2010年,全球石油需求量将从目前每天的700()万捅增至9000万桶,这种增长50%-60%将依赖中东。
位居第二的丰富原油储量曾是全球石油市场的晴雨表。伊拉克在海湾战争前原油产量每天约360万桶,3/4用于出口;海湾战争后,其在石油市场的份额已被其他国家取代;伊拉克实施禁运后,美国各大公司通过对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等海湾国家出口量的控制,已基本控制了世界石油生产的消费价格,萨达姆控制下的伊拉克一旦重返石汕市场,对于美国来说,首先就是价格的不可控。
实际上,伊拉克有意透露武器核查谈判的细节,纽约商品交易所的轻油期货价格就从每桶18.78美元跌至17.75美元,成为海湾战争以来的最大跌价。经济学家与石油问题专家预测,伊拉克接受联合国条件,危机一旦缓和,世界石油价格有可能每桶骤降1-2美元,伦敦某些专家预测甚至可能降至每桶15美元。如欧佩克成员国不能作出迅速反应,就限产保价达成一致意见,油价还可能继续下跌。联合国要是完全取消对伊拉克的制裁,海湾战争以来维持的石油市场格局就会彻底打破,作为石油消费大国的美国,对油价就会失去主动的控制权。据专家估计,伊拉克目前石油日产量可达100万捅,两三年内就可恢复到战争前的状况,最高甚至可达日产600万桶。复苏的伊拉克若以石油反击美国,对美国的打击会比7年前的战争还要残酷。
“美国的利益不能以其国界来限定”,但可以以石油来限定,哪里有充沛的石油,哪里就会成为美国这个现代化国家的生命线。那些遍布美国的加油站前不断变化的油价牌,在很大程度上当然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对外政策。因此,美国不仅不会放弃海湾,还要争夺里海。
海湾国家既因石油而富,又因石油而生灵涂炭,即便是一只海鸟也难逃厄远。
燃烧的科威特油并
因为他(萨达姆)认为,由于绯闻而陷于困境的克林顿总统,在政治上是软弱的,是没有进行军事打击的能力的。此外,萨达姆也感觉到了,近东对美国的情绪在发生变化,即使某些阿拉伯国家的领导人还害怕萨达姆,但是,阿拉伯国家对美国的傲慢态度已经厌烦了。
—伊拉克逃亡的情报局长萨马赖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说
萨马赖将军说,彻底销毁伊拉克的化学和生物武器是不可能的,生产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的设施在联合国检查员到达前就已拆除,并移到秘密地点重新建立起来所有秘密材料都藏了起来,外人绝对找不到,伊拉克至少还拥有45枚射程600公里的导弹,可以用它们运载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科学家头脑中存储的知识也是无法抹灭的。
引人注目的是,在伊拉克萨马拉毒气工厂里,联合国的摄影师拍下了试验设备的牌子,从这些设备的19个供应商中,可辨认出有17个是德国的。《明镜》周刊说,德国为伊拉克生产毒气提供的设备远超过50%,在核技术方面至少也占这么大的比例。
据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1月19日报道,萨达姆已恢复从英国购买武器的网络,正秘密重建马特里克斯—邱吉尔有限公司和其他英国军火公司制造弹药的机器,用于制造“飞毛腿”导弹、集束炸弹和炮弹。该报调查表明,伊拉克的军事机器非常先进。
1月27日,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表国情咨文,他说,萨达姆·侯赛因把大部分时间和大量财富用于研制核、化学和生物武器以及运载这些武器的导弹,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的工作非常出色,找到并摧毁的伊拉克武器比海湾战争期间摧毁的还多。而萨达姆要阻止他们完成使命。他说:“我对萨达姆·侯赛因说,你不能无视全世界的意志,你以前使用过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我们决心不让你有能力再次使用。”美国以他的武器,包括比伊拉克强大得多的军事实力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作为后盾,来摧毁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为萨达姆是发动侵略战争的罪人,对罪人的打击是正义的、人道的打击。1月31日,美国国防部长科恩说,如果形势需要美国采取军事行动,美国军队将可以使用海湾地区的空军基地。他说,不论美国采取什么军事行动,其目标都将是剥夺伊拉克恢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威胁其邻国的能力。但科恩又说:“我所知道的军事选择中,没有一项是足以取代核查人员的就地检查的,因为只有人员就地核查,才有机会发现并制止恢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活动。”
1月23日,联合国销毁伊拉克化学、生物和核武器特别委员会主席巴特勒提交的一份报告称,巴格达方面不与特委会合作,阻挠核查人员的工作。巴特勒随后对《纽约时报》记者说,伊拉克仍拥有可摧毁以色列城市特拉维夫的生物武器。
生化武器被称作“穷国的原子弹”,有评论称,萨达姆把拥有制造化学与生物武器的能力作为他个人的保险单。在经历8年的两伊战争之后,他需要一些东西来确保伊朗人不再发动战争,尽管禁止生物武器公约已生效23年,尽管伊拉克曾拥有世界第四大的陆军集团,但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没有东西让潜在的敌人感到害怕而更可怕。
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的发言人詹姆斯·鲁宾则说:“对美国来说,最大的威胁是邪恶的家伙得到邪恶的武器。”以暗杀政治家起家的政治家萨达姆自然是“邪恶的家伙”,他的名字的阿拉伯文含义就是“亡命徒”,但西方人眼中的“邪恶”更是萨达姆复兴古巴比伦的热望和建立大阿拉伯帝国的野心。在伊拉克人心目中,公元前6世纪的尼布甲尼撒王是中兴巴比伦王朝的英雄。这位国王对周边国家发动了不少次战争,以巩固王国地位,公元前587年远征巴勒斯坦,曾消灭了当时以色列人建立的犹太王国,两次使当时的以色列君主成为“巴比伦囚徒”。尼布甲尼撒王领导下的巴比伦新王朝曾与西方的罗马对峙,后被波斯大军攻陷。
萨达姆正是以一种新尼布甲尼撒王的姿态,以他的巴比伦复兴理想获得伊拉克人的崇拜。在巴格达城外90公里处,他正复建巴比伦古城,一处新建的总统行宫能俯瞰整个巴比伦古城。在他心中,真正的阿拉伯世界应该是统一的,统一的阿拉伯才能在中东对抗强大的西方。他入侵科威特时根本不承认这是对另一个主权国家的侵害,在他的帝国梦中,科威特当然是伊拉克的一部分。
伊斯兰复兴运动体现了信仰的重新觉醒。这一内涵为西方多数著述所忽视,它们断言,这只是一个政治和社会的重新调整问题。社会秩序肯定是重要的,但出发点是信仰的复兴和强化,个人道德品质和人格的重建。
—伊斯兰学者胡尔希德·艾哈迈德《伊斯兰复兴的实质》
美军“独立号”航空母舰上的士兵正给“大黄蜂”战斗机安装“麻雀”空对空导弹
伊拉克学生在接受军事训练(法新社)
2月11日,伊朗首都德黑兰下起罕见的大雪,上午10点,数10万市民聚集自山广场,在风雪中纪念伊斯兰革命19周年。当年那场推翻亲西方的巴列维王朝的革命被伊斯兰学者视为“文明的进步”,因为这场革命既反对独裁统治,也反对西方霸权。胡尔希德·艾哈迈德说,对当代的伊斯兰复兴,“不仅要把它作为对殖民统治的反馈来加以考察,而且还要与伊斯兰社团力图恢复因西方统治而失去的地位这一既定抱负联系起来加以理解”。
10点半,伊朗总统哈塔米出现在广场临时搭建的讲坛上,他没有打伞,雪洒落在他的眉毛与胡须上。哈塔米强烈谴责西方世界对其邻国伊拉克的人侵企图,他说:“数以百计的军舰和飞机集结波斯湾,是对这个地区伊斯兰人民的侮辱,这个地区的人民应该起来保护波斯湾的安全。”几天后,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在一篇祷文中说:“美国政权是伊斯兰共和国之敌。他们是你们的伊斯兰教之敌,是你们的独立之敌,是你们的尊严之敌。”
打过8年战争的伊朗和伊拉克在对抗美国的态度上取得了统一,阿拉伯人与波斯人的那段历史冲突也在现实中被慢慢消解。1980年,正是萨达姆用武力形式阻止霍梅尼输出“伊斯兰革命”的理念,但在抗击美国之时,巴格达打开武器库,分发枪支弹药,动员全民展开“圣战”,萨达姆的讲演也力求符合《古兰经》的教义。西方通讯社经常利用这种可以被不同政治家所利用的伊斯兰人对美国的宗教敌视,甚至称其为“水远无法销毁的核武器”。
2月18日,伊朗电视台报道,哈塔米敦促伊拉克履行联合国决议,“以便使美国没有任何借口可利用”。伊拉克外长穆罕默德·赛义德·萨哈夫就在这一天,完成了对伊朗一个月内的第二次访问。这一天,世界摔跤锦标赛仍在德黑兰进行,12000名观众对出现在体育馆中的美国运动员表现出了狂热的支持,而美国的摔跤队员则向观众挥舞伊朗国旗并举起哈梅内伊的画像。这种场面似乎表明和解的来临,它使人们暂时忘却了西方文明与伊斯兰文明之间持续了1300余年的冲突,暂时忘却了关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种种争论。
实际上,伊朗人对美国的态度非常鲜明,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曾言,要在伊斯兰与西方世俗力量之间树起一道“坚固的高墙”。哈塔米的态度有一些不同,他对美国人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关怀,他觉得美国人民生活得“可怜”,因为他们有一个已远远落后于时代的政府,这个政府到今天还在以自己的意志对全世界发号施令。国家与国家,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冲突,5名摔跤选手根本没有能力动摇这种隔阂。其实,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早就在《文明的冲突》中尖锐地指出,因为在能源方面对波斯湾国家的依赖,因为丰富的石油储量和大量的金钱,西方和伊斯兰之间长达几个世纪的军事冲突不可能减弱,只会更为激烈。伊斯兰国家将开始为世界新秩序争取一种文明的权利,这种争取可能动摇西方文明已成为主体的地位。
这个世界上演的历史,从来都是文明的征服与被征服史。亨廷顿论著的基础就是用文明力量的征服,征服就是对世界秩序和文明解释的话语权。
伊朗总统哈塔米
首批炸弹可能在巴格达时间凌晨3点以后守卫人员最困乏的时候爆炸。从军舰上发射的巡航导弹将震撼萨达姆的一处住所或者国内安全机构的总部。几分钟后,灰黑色的F-117战斗机从科威特飞来。它避开雷达,在没有月光的天空中难以被发现。
—《华盛顿邮报》2月15日文章,标题为《对伊拉克的空战可能同沙漠风暴行动相似》
2月18日,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国防部长科恩和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伯杰出席了俄亥俄州立大学举行的市民集会并发表讲话。在此之前,克林顿政府已广泛地作过铺垫,伯杰曾在电视媒介中拿出一包5磅重的炭疽,问大家知道伊拉克制造的这种生化武器有多大威力,他说,“可以毁掉半个华盛顿的人口!”克林顿则称萨达姆和它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是“对全世界所有孩子构成的威胁”。在出席这次集会时,应该说奥尔布赖特和科恩都有足够的准备,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群不喜欢战争的人,与会者用嘘声表示他们的不满,打出“不要战争”的横幅,一些高呼“不要种族战争”的人被警察拉出场外。
这次为时90分钟、有6000多人参加的大会向世界进行了电视直播,一位在五角大楼观看了现场转播的美国海军官员说,会上强烈的反战情绪使他不能不对有些媒体发表的民意调查结果表示怀疑。这些媒体说,美国公众对克林顿准备向伊拉克动武的主张给予了有力支持。
7年前的海湾战争,CNN的现场报道几乎是现代传媒的一个里程碑。在此之前,战争仿佛都披着神秘的面纱:这架机器何时启动,何时产生新的战略部署,何时出现转机,永远是战争双方的保密地带。但海湾战争第一次因为CNN而变得可观摹,每一进程都可像节目预报那样精心预报,从开始到结束都可被操作与控制的游戏。全世界的人都像观看电视连续剧那样观看了整个战争进程。当然,在道义的导向背后,少不了对观众刺激的挑逗,那就是战争中比电视连续剧还要真实的暴力。
7年前的那一场“世纪连续剧”给CNN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视率,当然也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广告收入。如今,媒体都可以利用上一次战争时积累的经验来预测新的军事打击,比如发动攻击的时机如何确定,怎样打击伊拉克,并同时提前抬高广告价格。
在7年之后,美国更先进的武器和伊拉克更糟糕的军事力量其实已根本无法形成对抗,在这种状况之下,有关打击将如何进行的报道,似乎就多少有些恫吓的意味。
亲伊拉克的巴勒斯坦人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区举行示威游行,声援萨达姆
同时以色列士兵也在进行军事演习,以防伊拉克的军事打击
1944年,艾森豪威尔将军说:“军事行动中的头等大事是不让敌人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而报纸、广播的头等大事则是尽可能扩大宣传。我们的工作是尽力协调好各种不同的需求。”那一年,盟军第一批部队开始在欧洲登陆时,只有27名记者目睹现场,而在1991年“沙漠风暴”行动中,159名记者和摄影师报道了战斗进程,更有1500名以上的记者云集沙特,对战争进行报道。
媒体的介入自然有助于人们更多地了解战争的真实情况,但对战争本身却难以施加影响。艾森豪威尔将军50多年前的言论仍是战争报道的准则:战争一旦爆发,前线记者团的新闻稿件都要接受保密市查,而审查结果,自然是为了保证“舆论导向”和代表国家的声音。
对于7年前的那场战争而言,CNN报道的原则,是报道一场高科技可控的新型战争,这是一个既强化了所谓为“全人类利益”的新型战争(消灭无人道与保护无辜),又可产生极逼真广告宣传的原则。按照这个原则,如果CNN的电视画面中出现过多的伊拉克平民的伤亡,那么来自公众和外交的压力会迫使军队减小行动规模。对此,军事专家的态度是,空袭第一夜至为重要,要对最重要的目标进行最准确的重点打击。正是在这第一夜,最尖端的军火在电视屏幕上获得了最虚伪的演示。
美国掌握着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同时,也拥有最强大的媒体力量。而这种力量结合,可以充分强调美国对伊拉克动武的合法性,“全人类利益”的伟大力量,为军事打击创造充分的形象广告。当然,也会有质疑动武合法性、质疑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在某种程度上减轻战争的危害的声音。但在当今世界,媒体往往难以逃脱媒体的利润需求控制,而利润常常就是真理。
伊拉克人在7年前的那场战争中看不到CNN对他们被打击的实况转播,所以也无从对CNN报进的真实性发言。但2月18日,他们也看到了在俄亥俄州的那次聚会的电视转播,他们的印象是美国人民是友善的,美国政客是可恶的。现代传媒的过分发达有可能使人们永远只能听到只言片语,不仅是细微的声音会被有实力的声音淹没,而且那些耳朵最愿意接受的声音也会被无限度地放大。
萨达姆在巴格达的一处府邸,地下隐藏着很深的防空设施
你可以飞越一片领土,对它实施常规轰炸和核轰炸,把它炸得粉碎,甚至寸草不留。但是,你如果想防守它,保护它,保留其文明,你就必须依靠地面作战,像古罗马军团那样把你的年轻士兵投入泥淖之中。
—T·R·费伦巴赫《此种战争》
在CNN的作用下,7年前的那场战争多少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可宽慰的未来战争场景:人的因素正在被弱化,机器可操纵的战争正毁灭战争机器。CNN的解说词告诉全世界,地面部队的作用正被减弱,人与人面对面的血腥有可能慢慢地被人道化。高科技的战争武器利用激光制导,只有百分之零点零几的误差率,这似乎已经在改写“战争是残酷的”这一命题。
事实却往往无法做到CNN传达的那种乐观。1991年2月27日凌晨,科威特市的车辆集结,伊拉克部队准备乘夜离开该市。当时联军的“中央总部”决定不攻击市内的伊军,理山是那会对科威特市的财产造成严重破坏。凌晨2时,溃败的伊军到达科威特一巴士拉公路城北人烟稀少地区,联军部队立刻开始对其进行空中打击,200多辆坦克和数以百计的军用车辆、民用车辆被击毁,土万名已丧失抵抗能力的士兵在瞬间被燃烧弹烧焦,其残酷程度超过了以往的战争。CNN在当时曾实播了那个烈火熊熊的场面,但马上被五角大楼加以阻止,因为它违背了关于战争报道的原则。美国军方对那次打击的说法是,任何时候伊拉克军作战编制中的任何部分都没有提出过投降的要求,“中央总部”不负有任何战争法义务,向伊拉克军队提供投降的机会。
至于“ 2.27”打击是否真地屠杀了上万名士兵这一问题,就更被装扮成科技化的现代战争的说法所掩盖。因为“中央总部”根本就没有确切地统计过伊拉克军队的数量,当时伊军共42个师,情报人员估计出一个师的编制人数再乘42,就得出了伊军总人数为54.7万。这么做的原因有二,第一是“中央总部”认为,士兵数量不是衡量伊拉克军队实力的最重要的标准,坦克、装甲人员输送车和火炮的数量才是最好的标准,一支没有装备坦克的坦克部队不论有多少编制人数都不会构成威胁,第二是“中央总部”担心重犯越南战争时期过分注重敌人实力和伤亡数字的错误,现代战争不是以数尸体来论胜负。
在海湾战争结束后,伊拉克只有6.3万被俘人员是准确的可靠数字,其余则均为估算数字。美情报部门根据对逃兵进行的空中侦察,估计逃跑人数为10万,但在地面战开始时估计伊军所剩兵力为18.3万人,减去被俘的6.3万,那么其余12万则都笼统地称之为“逃亡和死亡人数”。
美第一机械化步兵师究竟用装甲车辆辗压或活埋了多少伊拉克士兵,更无从统计,这一战术符合战争法的规定。现代战争不再把“消灭多少敌人”当作胜负的关键,而更倾向于研究如何减小自己的伤亡。美军在“沙漠风暴”行动中共阵亡146人(其中友军火力打死35人)、受伤467人,这种付出与收益的比率令美国人欣慰,单纯地从这个角度看,战争的确不那么残酷了,但如果从伊拉克的立场去考虑问题,那么战争依旧是一个最大的屠宰场,而更恐怖的是,杀人者在现代战争中已懒得把被杀者算算清楚。
联合国秘书长安南
我非常讨厌某个人把他的意志强加于人,这样不好,我更主张世界是多极化的。今天,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单独与强大的美国的统治进行对抗,这是肯定的。但一些国家集团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可能会产生与美国不同的看法,这就产生了一种平衡力,这对所有国家都是有益的,对美国尤其有益。
—俄罗斯第一副总理涅姆佐夫接受法国《费加罗报》采访时说
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正在对化学物品进行检测
观看小人物如何对抗大人物是一件乐事,以至于可以不问他们对抗的原因是什么。海湾战争期间,白宫工作人员点起蜡烛祈盼有一枚炸弹能击中萨达姆,结果,277000吨炸药倾泻过后,萨达姆的地位未被动摇。美国这次威胁要进行的武装打击,即使实施,也未必能比上一次走运,除非萨达姆睡在哪一张床上事先被中央情报局获悉。英美并不讳言他们的目标是推翻萨达姆政权,英国军情六处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曾策动政变,怎样抓住萨达姆的讨论越来越细致。萨达姆被描绘成一个“穴居者”,他隐身的地下建筑据说由前东德工程师设计,抗核爆炸,据说,他已杀掉了参与该工程的承包商和工人,就像古埃及法老。
这场“猫和老鼠”的戏剧但称为世界政治舞台7年不衰的卡通片,人们过多地欣赏它的喜剧效果,而往往忽略了戏剧背后的悲剧意味。美国军方官员在武力威胁时曾表示,最糟糕的局面是萨达姆屈服了;而俄罗斯外长普里马科夫则担心所谓“马萨达情结”。在基督时代初期,耶路撒冷陷落之后,1000名犹太士兵在马萨达堡坚持抵抗罗马军团达3年之久,即将失败之时,他们宁愿互相残杀也决不投降。
2月23日,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带着与伊拉克方面签署的协议离开巴格达,萨达姆的8处总统府邸被承诺将向武器核查人员敞开大门。所有人都从这份英文协议上找到了自己的尊严,萨达姆体面地妥协,伊拉克通过这场危机有望增加石汕出口,安南表现出灵活与智慧,联合国解决了重大危机,美国人强调,外交必须以实力和坚定的决心作后盾。
意大利左翼民主党总书记马西莫·达莱马在2月份的一次民众集会上说:“我们不希望伊拉克人民遭受双重惩罚,即残暴专政的惩罚和狂轰滥炸的惩罚。”
这双重的惩罚似乎随着一纸协议而不复存在,这个世界毕竟越来越走向多极化。伊拉克人庆祝他们终于避免了战争。活在某个地方挨炸弹当然是一种惩罚,活在某个地方也可以被说成一种惩罚,但首先是要活下去。强者可以压迫弱者,这一亘古不变的主题依旧会在海湾存在,拥有权力的人是强者,拥有武器、经济力量和冠冕堂皇的言辞的人是强者。
当海湾战争阴云暂时飘散之时,其实新的战争阴影已开始默默地生长。2月25日,在国际石油交易所,北海布伦特基准石油价格跌到伦敦专家最悲观预测之下—每桶14.18美元。武器核查危机结束之后,应该是修改“石油换食品”协议,安南有意在6个月内把伊拉克石油销售额提高到50多亿美元。再接下来,要是解除制裁,油价据分析可能会跌至9美元。而每跌一元,美国“谢夫隆”、“埃克森”、“阿莫科”等大跨国公司试图通过控制里海资源来提高价格的经济能力将遭受更大打击。
无论美国还是伊拉克,都清楚危机不会真正解除,游戏远未结束,他们背后构成这场冲突的动力会比他们的寿命长许多。石油资源给了中东财富,也给了中东人民可悲的灾难。实际上,即使有一天,那里的石油能源枯竭,文明的冲突也将继续。7年前的海湾战争是短暂的爆发,2月23日的协议也是短暂的和平曙光,那些深远而持久的利益冲突会以各种形式,在各个地区上演。 徘徊者科威特战争海湾战争军事西方世界武器中东局势伊朗伊斯兰革命美国军事石油资源萨达姆石油美元石油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