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因何而激动人心

（文 / 罗峪平）

1987-198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

1989-1992年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宏观司副司长，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研究开发部主任

1990年获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

1993年任美国高盛公司（中国）有限公司副总裁兼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

1994年通过美国“系列7”考试并获美国各大证券交易所及香港联交所证券商从业资格

1997年香港某金融机构中国率务顾问

罗：资本是市场经济的龙头中国资本市场已经从无到有。在即将到来的新世纪中，中国市场经济在多大程度上依赖资本市场的存在和发展？

李：这个程度要量化不容易。概括说，银行和资本市场组成市场经济中的金融体系。前者主要提供短期资本和流动资金，资本市场或者叫证券市场提供长期资本和风险资本。

有意思的是，这次东南亚金融风暴在国际金融界引起一场大讨论。有人甚至把世界上发展经济的模式根据资本筹集渠道分为两类：一类靠银行，另一类靠资本市场。前者以德国、日本和韩国为代表，企业通过银行间接融资。后者以美国为代表，企业主要靠资本市场直接融资。银行可以被政治摆布，可以有猫腻，不透明。资本市场却绝对要求透明，公开信息，公开财务，才能让投资者、老百姓从兜里拿出钱来。银行的钱是老百姓已经乖乖存进去了，银行想给谁就给谁。东南亚经济危机中我们听到了太多这种故事，银行贷款给哪个总统儿子的项目等等，结果都变成了呆坏账。

我们国家1989年到1990年的时候也有一场争论。与时有一个日本经济学家说中国不适合建立资本市场，应该主要靠银行。幸亏领导人比较英明，中国资本市场还是建立起来了。从最近中共十五大报告和经济工作座谈会上的情况来看，都提出今后中国要积极发展资本市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息，说明领导人相信资本市场将在中国经济发展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中国内地的资本市场成长有个过程现在上市公司和承销商的选择过程有很多行政因素，甚至有领导人递条子。这会使资本市场畸形发展。资本市场是可以弄到钱的地方，但是，钱不会自己生钱。社会中谁是创造财富的人？是企业家。马克思说过，劳动创造价值，但他还说过，劳动只有同资本相结合才是生产性的。相当多的人只读《资本论》的第一卷，第二篇，第一章，就是商品，就是剩余价值，然后再也不往后看，得出的结论是打倒资本家。马克思确实说过资本积累过程中存在剥削，但这是针对当时许多人说资本主义是最美好的社会。马克思宣布：资本主义并不最美好，它存在剥削。同时，他更没有忘了告诉我们劳动只有同资本结合，才是生产性的。谁让劳动进入生产过程？谁能把劳动力和资本变成生产过程？是企业家，有了生产过程才有社会财官一个社会如果不是企业家去做投资决定，如果他们的私有财产和本身的利益得不到充分的承认和保护，社会就不可能有效地积聚财富。资本市场是培育企业家的场所。企业家要在这个市场上摸爬滚打，平等竞争，谁有本事，谁就能拿到资本，谁就能扩大生产。太多的行政因素和政治行为，只能使资本市场腐败和没有效率。

罗：中国资本市场怎样才能健康发展呢？

李：我认为在今后5年到8年的时间里，会发生以下几件事，它们都会对资本市场发展产生非常积极的影响。第一，经济决策部门，从代表国有资产转变为代表国民经济。第二，中国共产党转变为更成熟的执政党。第三，宪法里将强调保护各种财产，包括私有财产。

多少年来，我们的思路是社会主义＝公有制＝国有经济。但中国经济的起飞和发展在多大程度上靠国有经济？现在中国资本市场上是国有企业唱主角，国内上市A股，海外融资B股，起码要国家控股才能进人，政策倾斜很利害。但资本市场要成熟和完善，必须向非国有企业开放。不仅允许行业、企业之间的竞争，更要允许不同所有制之间的竞争。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中国的非国有企业已经成荫，并且成为影响整个国民经济的重要部分。

共产党从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这已经是事实。共产党1921年成立，领导导中国人民建立了自己的国家，通过经济建设走向小康。武装阶级斗争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的境遇。但阶级斗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认为只有国有企业是公有制，是共产党的经济基础，这是错误概念。我认为，社会演进到今天，共产党不应该有任何集团利益，它应当代表个社会利益，它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些危害全体人民幸福和社会公共安全的人。

从法律上允诺保护私有财产，才能使国家第一个公民手里的钱最大限度地变成财富和资本。社会主义有两个很重要的标志，一个是生产社会化，另一个是资本社会化资本是私有财产，在得到法律保护之后，才能有信心变成社会化资本，此时资本收益才是有保证的。简言之，保护私有财产是资本社会化的前提。

罗：市场经济在全世界突飞猛进，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被卷进这个巨大旋涡。新世纪来临的时候，我们除了被告知要继续在这个旋涡中紧张辛苦的搏斗之外，你们这些搞经济的人是否有时也会有些哲学或社会学思考？

李：回头看这个就要过去的世纪，自从苏联建立了世界上第个社会主义国家，人们期望在资本主义制度之外有一个更好的社会制度，没有剥削和压迫。现在看来这是历史发展中的个曲折。但社会主义是否只是谬论和幻想？人类是否应该有理想，是否应该追求人人平等的社会制度？人们不应忘记，今天的文明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社会福利，有最低生活保障？是因为有无数的罢工，无数的斗争。是这些掌握和不掌握生产过程的对立阶级之间的斗争，打退了野蛮，使资本本身从靠原始积累，靠剥削而变得文明。是马克思主义使这些受剥削、受压迫的阶级变为自为阶级，使掌握资本的人在创造社会财富的同时要承认不掌握资本的人的权利。从这个角度讲，社会主义达到了它的目的，它使人类财富积累过程更加文明。在这个意义上，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会被人们重新认识。

在《马恩全集》第46卷上，马克思说到人类历史会经历3个阶段：第一是建立在人对物依赖之上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依赖。人类这时完全依赖自然世界，低级的生产活动，如渔猎，早期的农耕，使人们必须结成部落。第二是建立在人对物依赖之上的人与人之间的独立。这时人依然依赖自然世界，但由于有了货币已可以相对独立。他们之间出现了分工，可以通过货币交换，取得生活必需。第三是建立在人对物质世界独立之上的人的全面发展。以上不是马克思的原话，是我的概括，我还把这3个阶段概括为：自然文化、货币文化和人本文化。

我们现在所处货币文化的显著特点是人类已经越来越不依赖自然，他们在征服自然，掠夺自然。货币推动生产力并成为一切社会关系和价值的衡量标准。货币资本的运行甚至决定社会节奏。弄得不好，人们越来越紧张，学生必须越来越用功。这是个残酷的，同时是生产力发展最快的阶段。马克思在这本书里提到资本的历史使命。我建议一切害怕谈资本的人不妨读这一段。在没有完成历史使命以前，资本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在这个阶段，我们最好是认识资本，驾驭资本。

每一个历史阶段都包含另外两种文化的因素。人类每一个历史阶段，都有一个民族典型。现在一些国家还处在自然文化中，而大部分国家则已处在货币文化中。货币文化最典型的代表是美国。人本文化的代表，我认为将会是中国。为什么是中国？第一中国够大，一个文化典型不够大不行。第二中国文化核心就是人本主义的，这是民族性里的先天基因。为什么各民族有不同的基因？我不知道，这可能是形而上范畴里的东西了，我不懂。比如说一千道一万，中国人就是不相信钱就是一切，中国人有一种本能的对道义、正义的执著，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不能见利忘义等等，使我们的民族有一种“底气”，不至于被货币文化的消极面所吞没。所谓人本文化是一切以人的身心健康为本，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这是理想社会。我愿意使用人本文化这个概念是因为它更能够反映中华民族天生就有的那种气质。当然中国必须成功地经历货币文化，吸收人类一切优秀文化中的成果，比如西方发达的资本市场。

到21世纪，中国除了经济发展和起飞，还要发生一件伟大的事：文艺复兴。

就像没有资本主义的文艺复兴就不可能有工业革命一样。在中国极力摆脱自然文化封建文化的时候，在货币文化对一切以社会主义为名封建主义为实的冲击中，一度失去自我、遗忘人本文化天性的人们，会重新认识中华民族文化。人们会重新认识个人价值。这种价值，当然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是在人的基本要求被满足，摆脱了对物质世界依赖之后产生的，基于对自己的尊重而对别人权利、人格的充分尊重。那时会产生伟大的诗歌、各种艺术作品以及真正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和艺术家。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是撒切尔夫人的经济顾问，一位英国勋爵。他在欣赏了一幅中国画后对我说：“You have a greatcountry, she conquers the world not by ann,just by her sheer chann.”中文的意思是：你有一个伟大的祖国，她征服世界不用武力，完全用她的魅力。

在经过货币文化的冲击和洗礼之后，中国文化一定会更加灿烂，更加魅力十足。这才是中华民族的真正觉醒，也是开放之后真正走向世界。正像美国对世界货币文化作出卓越的贡献一样，中华民族将以自己人本文化的天生丽质，对人类作出伟大贡献。

这将是发生在21世纪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被访者申明：本文只代表个人立场，与所任职务的任何机构无关。） 经济资本市场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