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走多远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白岩松)

我们能走多远0

在一个俊男靓女加美声构成中国电视主持人队伍主体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电视节目主持人。

当上主持人绝不意味着一种光荣,尤其是在中央电视台这个位置上天天感受压力的时候,它似乎更意味着一种责任。因此我们这些主持人可能都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我能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我能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做?

我以前搞过4年文字工作,这3年开始以嘴谋生。对比两段生活很有趣味。好的文字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而好的电视却总是落足于人群中最喧闹的时候;也许是好的电视总是在人们喜怒哀乐的感情上做文章,而好的文字却总是在人们的思想深处起波澜。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电视是20世纪末中国大众传播媒介中的新贵,如暴发户般占据着现在大多数中国人的闲暇。

于是我再次想,我会让人们轻松?我可以和我的节目一起让人们消闲吗?显然自己没有能力在周末的荧屏上让劳累了一周的人们放松神经,开怀大笑,但是今天的中国人也似乎并不需要天天都像周末那样放松。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缺乏独立的思考和思想,似乎是电视的特征。但是当电视在技术、影响力与人员素质方面发生了重大变化以后,固守平庸就是致命的。

曾经有人和我说,中国的主持人有两重身分:在观众当中享受巨大的知名度,并被广泛尊敬,而在电视圈的同事中却并不被看重,甚至被看低。

这句话很尖刻,但很真实。问题就在于主持人的形象被包装得很厚,而在生活中作为人的素质却很单薄。

对于任何一个主持人来说,只有先拥有一个大写而丰满的人,才能派生出一个被观众认可的主持人形象。主持人这个位置很容易让从业者迷途。经常看到有人当了主持人以后,就慢慢以一种主持人的形象自居,很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其实这个时候应当衡量一下,是不是背靠了大树自己也就变成了大树?

小小电视需要面对的是偌大的世界,它的涉及面和影响力足以让一个几天前还很陌生的人,突然就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主持人似乎就享受了这种便利。然而不幸的是电视也是一种最能放大缺点的怪物。你的功力不足,你的小小缺点,你的外强中干,想以一张俊脸或是微笑就来掩饰,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电视在一段时间里,被很多人认为是报纸的电视版,声、光、色是电视的优势,但一到了文字的语言化,电视人便露出弱态,于是一些文字工作者便成为电视的精神支柱。

但随着电视的慢慢壮大,电视开始拥有独立的声音,一种和电视画面配合,属于自己思考过的声音。主持人作为这种声音的主要传播者,格外受到人们的关注。

到了今天,主持人已经可以拥有许多机会,说更多属于自己的话,开始慢慢扮演电视精神支柱的角色。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作为新闻传播中的守门人,主持人说什么,关心什么,以什么样的心态和角度来关注这个大千世界便显得格外重要。也就是说,面对社会转型期,面对极具诱惑的生活,重新塑造内心良知是首要问题。

我以为决定主持人良知的两大因素:一个是主持人的知识能力,一个是他的人格。光有好的人格,最多只是一个平庸但还可以接受的传声筒;而有较强的知识能力,却无好的人格作铺垫,他的知识能力则会对社会产生不良影响。考验一个主持人良知的最简捷方式,就是看他容易被什么触动,看他的兴奋点在哪里。

在主持人这个位置的左右,诱惑很多,诸如知名度、忙碌、商业利益……等形形色色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稍有不慎,便被捕获其中。

知名度似乎一直被当成主持人是否成功的试金石。然而在一个主持人队伍发展并不成熟的现今中国,知名度所蕴含的水分已无法让人轻易承认它的价值。

曾有人问过我,你特别在乎观众的掌声吗?我回答:在乎。但是我最最在乎的是来自电视圈同行的认可和评介。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没有假象的我的表现。

与此相关,忙碌对主持人来说也构成了一种诱惑。

有人说中国的主持人好像正处在一个两难境地。一方面本身的素质亟待提高,另一方面主持人自己说工作太忙。越来越多的主持人被牢牢地拴在了节目中,无暇顾及其他。这时候就需要分析,我们是否真的那么忙,我们是不是把很多时间都交给了那些本来并不太重要的事情上。

现在的新闻人与社会以及生活靠得太近了,有些主持人近乎一个社会活动家,把自己的名字当做一种通行证,四处周游填充了自己全部的闲暇。拥有许多企业家朋友,在社会关系网中充当着重要的角色……直至沉醉其中,乐不思蜀。

主持人不是影视明星,是个动脑子的思想者和动笔的文人,所以应该像文人一样强制性寂莫。主持人是应当非常熟悉社会,但熟悉的同时也应当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旁观者意识。

同世界其他国家相比,中国电视节目主持人之多和特别年轻恐怕是可以坐上第一把交椅的。节目主持人太多让人知道了其实中国并没有真正的主持人,而主持人太年轻则让人感受到中国电视的不成熟和与此相关的浮躁。

曾经有一位老新闻工作者说:“每天看着20多岁的俊男靓女在电视屏幕上预测经济前景,纵论国家大事,我就体会着在大街上遇到卖假药的心情。”

先不说文明古国是否需要在第一媒体上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单说人们的那种不信任就足以让20多岁的主持人顿感青春苦长了。几乎可以说,中国的电视主持人有多年轻,中国的电视就有多年轻。那一张又一张充满稚气的漂亮脸庞在不同的频道上每天从早到晚背诵着别人写的与自己年轻脸庞极不相称的大人话,似乎是中国电视目前在表象上最悲哀的一件事啦。

有幸看到发达国家的全天电视节目录像带,似乎除了MTV栏目之外,几乎看不到35岁以下的节目主持人(也许是我识别老外年龄的能力太差),于是,35岁以上的人们在节目中所透露出来的那种成熟与大器,就足以让我们再次感到自己的幼稚无知。

呼唤年老一些的主持人,大多数人理解为知识积累和阅历的优势,其实这是片面的。年老的主持人最具诱惑力的方面在于那种成熟的心态。记得曾有人问过我:如果你有一个自认为理想的主持人境界,而现在没有达到它,障碍何在?我答:“年龄”。离明天那个“真正”二字,我们还都有一段人生距离需要填补。

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主持人真正走上大众传播的舞台,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主持人的雏形已经建立,随着电视的发展,主持人开始分为两大阵营,一类为司仪型主持人,比如杨澜,比如程前,做得都很出色,他们用几代人的努力提高了电视的娱乐层次。但随着新闻透明度的日益提高以及人们对社会生活的进一步关注,电视慢慢开始拥有自己的声音,这种形势下,需要诞生思想型主持人应运而生。他们不应是传声筒,不应是编导控制的播报工具,不应是假的具有表演性的所谓主持人。我自己的感觉是,真正的思想型主持人的出现至少要在电视新闻性、社会性栏目直播之后,目前的节目再怎么努力,录播仍然可以掩饰太多的缺点,这个过程仍然使得主持人的表现充满假象,只有实现直播,才可能最后产生主持人成品。中国的电视应当以一种积极的态度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白岩松:1989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1993年前任《中国广播报》编辑,1993年“东方时空”筹建时,抽调到《东方时空·东方之子》任主持人。先后采访过200多位“东方之子”。1996年改版后任《东方时空》总主持人。 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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