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索思比:成功还是没落?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聿之
“索思比”,这家创办于1744年、历史最为悠久的拍卖行对中国一些大中城市的相当居民来说已不再陌生。国内有些一不留神就发起来了的人们,已把步入拍卖行看作新的生活方式的组成部分,把“索思比”看作这个全新行业的规范:它有专业的鉴定技术、精确的定价方法、公正的拍卖程序,还有优雅的叫拍姿态。
“索思比”向来以拍卖艺术品著称,近年来不少印象主义的绘画作品经过他们的拍卖而广为人知,拍卖行也因具有较高的艺术品味和艺术鉴赏力而受人尊敬。但它最近的一次拍卖却耐人寻味。
今年4月底5月初,前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的部分遗产由索思比拍卖,除少数肯尼迪曾用过的物品外,大多是她留给自己儿女的首饰。
从商业角度看,这次拍卖无疑是成功的。在正式竞拍前,“索思比”编辑的以精装每本90美元、简装每本45美元售出的目录就超出了10万本,而开拍前5天曾到“索思比”的展示厅中争相观看这些拍品的公众也达到了4万人左右。从4月31日晚开始拍卖,整个过程绝对超乎想象:
一套估价在600-900美元的爱尔兰风格的蓝花图案茶具、咖啡具(它们是肯尼迪总统1961年收到的一份礼物)最终以31050美元被一位来自多伦多的行政官员彼得·勒纳购得。这位官员还以68500美元的价格买走了肯尼迪和杰奎琳一些画像的照片。
(上)一位新娘接受了一件蜜月礼物:杰奎琳的耳坠;(下)肯尼迪的外甥女婿、影星施瓦泽纳格是竟拍者中的“大腕”
一件可以保持湿度的胡桃木雪茄烟盒显然是伯利先生送给总统的,镶在烟盒上的小饰物上清晰地写着:“赠J·F·K(肯尼迪的缩写)。祝身体好,烟也好!——米尔顿·伯利”。这件礼物1961年只让这位喜剧演员花费了800美元,现在却被估价到2000-2500美元。有趣的是,想把它重新买回来的伯利先生,在竞价叫到185000美元时终于败下阵来。他抱怨说:“天晓得!价格竟然如此之高,天才晓得!”烟盒最后落入马文·尚肯囊中,尚肯先生同样“崇拜J·F·K”,他说他在1961年曾作为一所中学的志愿人员为肯尼迪总统的竞选成功出力;再则他现在是《雪茄爱好者》杂志的出版商,用他的话说,他想这个烟盒“简直想疯了,而不考虑它要多少钱”。这个烟盒最终以574500美元的价格成为尚肯的战利品,这个成交价是底价的250倍还多。
一张路易十六时代的写字台大概是本次拍卖中真正具有历史价值和历史意义的物品。1963年,肯尼迪总统在这张字台上签署了禁止核不扩散条约。写字台估价在两万至三万美元之间,最后以1432500美元定音,两者间相差50-70倍之多。买主是一位屡屡得手的匿名竞价人。
肯尼迪家族的某些成员也参与了竞拍。肯尼迪的外甥女婿,电影明星阿诺德·施瓦泽纳格出772500美元购得肯尼迪的一套高尔夫球具连同其印有J.F.K.字样的袋子,这套东西原估价仅为700-900美元,而成交价竟超出其850多倍,这一点使它成为本次拍卖之冠。这位影星还出资134500美元购得著名插图画家诺曼·罗克威尔为总统画的肖像;出189500美元购得前总统一套皮革文具。看来他在竞拍者中也可算是一位“大腕”。
当然,竞拍者中也不乏一些“普通人”。来自加利福尼亚新港的玛丽·伯格曼-拉莉斯女士以29900美元的价格买下了原估价在150-200美元的一个心形的果盘。她说,她只是喜欢收藏任何心形的物品。
在4天的拍卖中,最终有大约1300件原属于杰奎琳·肯尼迪的物品各归他主。原估价在330万到460万美元之间的前第一夫人的遗物竟拍到了3450万美元。拍卖行热情奔放的总裁D.D.布鲁克斯(那些重要的拍品总是在他手下一锤定音的)事后宣称拍卖结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奥纳西斯太太(即杰奎琳)是史无前例的。”
当年的第一夫人与肯尼迪总统在招待会上。杰奎琳的迷人微笑曾是美国一个浪漫时代的象征
但是,人们还是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真正原因。不要说那些普普通通的家居用品,就像那些靠垫、餐具、打火机甚至篮子,就算是那些耳坠、项链,也并非市场上少见,所以“索思比”拍卖行的估价并不是故作惊人之举,它们表明的也许正是这些东西在今天的市场行情。那么,现在人们干吗要在前第一夫人这些寻常物件上挥金如土呢?
有分析家认为,一种新的文化时尚正在出现,而这次拍卖则使这一时尚迅速地登峰造极。这时尚就是:无论以多高的代价,也要与名人本人建立起某种联系。也许这就是写有一个大写字母“J”、价值不过三四百美元的打火机最后卖到85000美元的原因。可以想象某种社交场合上,男女主人也许正举着这枚火机或者是别的如胸针、耳环什么的,向客人们展示:“哦,你喜欢它吗?它曾经是杰琪(即杰奎琳)的!”确如分析家所说,这些饰物的价值不在它们的“装饰趣味”,而在它们的意义上。还有人说得更美妙,说这些非同寻常的买主不过是想“购得一小片历史”,而不是考虑让他们的藏品升值。
这种说法或许有一定道理。在肯尼迪当选总统的年代,“二战”后出生的一代人正处于浪漫情绪高涨、理想主义主导的年龄,而美国的繁荣也是空前的。加之商用电视就在那个时候闯入人们的视野,总统遇刺的镜头或许强烈地印入了那一代人的脑海,更使浪漫主义变得感伤。人们还记得,当时,美貌而神秘的第一夫人才只有34岁;当美国人还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暗杀时,杰奎琳·肯尼迪坚毅地伫立在总统葬礼仪式上的悲剧性形象更是感人至深,令人难以忘怀。
然而实际的美国人也对收藏者的动机大加讥讽:“或许他们只是想在20年后对自己的孙子们说:‘看哪!我买回来什么了!’其实他们20年后的孙子辈们根本不打算知道杰奎琳是谁。”
从这种心情出发,人们甚至也怀疑“索思比”在搞鬼。当它将这些拍卖品标上极低的底价时,几乎人人都会产生一种幻想,以为他或者她也会买回点什么来。只是到了拍卖的第一个夜晚,那些参与制造了气氛的人们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一把小椅子,连同它那破旧、褪色的缎面椅套,“索思比”估计其市场价仅在100-150美元间,然而经过3位买主(两位在现场、一位通过电话)一阵狂热的竞价,这件破家具最后竟卖到了33350美元。人们发现,现在重要的已不是与已故去的大人物建立起某种联系的问题,而是说,谁能购得那些价格漫天的物品,谁本身就成了大人物。
这次拍卖活动中独领风骚的人物应是阿尔·利珀特,他以拍卖会的最高价买走了杰琪重达40克拉的结婚戒指。这枚镶有莱索托三世钻石的戒指起初估价在50万至60万美元之间,而最后到利珀特手里时已是260万美元。当然人们还说利珀特是最有福气的竞拍人,因为他不是用自己的钱在给自己买东西,他的幸福在于他出尽了风头,而通过电话坐阵远方遥控的真正买主唯一的指示只是“不惜代价”。
美国人的心理是复杂的,他们对这次拍卖的微词不仅是一种“酸葡萄”心理的表露,而且还有更沉痛的一面。他们有着迷人微笑的、并带有某种英雄气概的前第一夫人,在总统去世的若干年后,竟传奇般地嫁给了世界船王、希腊的富翁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美国人叫他“阿里”,可惜了那个充满思想气息的名字),因此杰琪的全名成了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她的那枚钻戒正是与奥纳西斯订婚的见证。现在,这枚戒指属于海因茨公司的总裁J.F.奥莱里的妻子,她有希腊血统,与船王家族有联系。
从这时起,美国人心中有了另一个杰琪。这个杰琪贪婪、俗气、有极好的市场直觉却缺少教养,有人甚至猜测,这次拍卖是否是杰奎琳两年前去世时就安排好了。这种说法自然没有根据,但此一杰琪的所作所为却广为人知。船王阿里与杰奎琳的婚姻被人称为两个野心家的结合,阿里的友人也认为杰奎琳在这桩婚事上,物质追求多于情感需要。果然,婚礼刚结束,她就怀揣天方夜谭似的婚约和华贵的首饰飞回美国与家人团聚了。阿里病重住在巴黎时,她没怎么去探望,而阿里去世的消息一到纽约,她便迅速途经巴黎赶往希腊。她在巴黎置办了新颖的衣装,数量之多超出需要。这是她早已为新寡而订购的。
杰奎琳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不为人知的,但通过这次拍卖,人们不仅看到她的珍宝之多,也看到她的趣味之低下。在1300件拍卖品中,大量首饰被评论家用“粗俗”(vulgarity)形容;杰琪本人及其拍卖活动也被用“俗气”(tacky)形容。如果杰奎琳的珠宝、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俗不可耐的,那“索思比”的行为该怎样评价呢?!
与“俗”相联系的词汇中,“市俗化”大概是稍好的一个。西方的历史上,基督教曾有个市俗化的过程,而在基督堂中,最有市俗气息的莫过于它的艺术。艺术曾是宗教与市俗生活相联系的媒介。在商业社会中,“索思比”这样的艺术品拍卖行曾显得极为高雅,但今天,在商业动机的驱使下,也有了更为市俗化的表现。它的这次拍卖活动,究竟是一个新的成功呢,还是一种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