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妇女回家”的文化思考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男女平等的社会学思考

北京社会科学院 郑也夫

现代的中国在智力与知识对权力与生产的决定作用上,在社会物质富裕上都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然而我们的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当然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却走在了世界的“最前列”——城市中的男女拥有一致的就业机会,拿取同样的工资,农村中的男女拿取同样的工分,领导职务要配备妇女名额。

这种“超前的”、动用行政力量造就的妇女解放的直接后果是使得家庭关系紊乱。我们的妇女解放运动仅仅将妇女推上了社会,却没有为她们提供家庭中的角色模式。于是家庭矛盾丛生,角色冲突千奇百怪。

这种政治推动的妇女解放,也使中国失去了自己的女性。在这近四十年的妇女解放运动中,女子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独立价值是什么,相反她只一味跟从政治的指引,以男性的指标作为自己解放的标志:作女拖拉机手、女飞行员、女垃圾清洁工、女勘探队员。似乎完成了这些便是妇女解放的获得。实际上恰恰是在这一过程中,女子的价值与特征遭受了最大的沦丧。“解放”就是“变成”男人。这真是绝大的嘲讽。

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妇女解放(或曰女权)?它对女子的态度应当是“上不封顶”——一个成功的女子可能成为学者、教授、巨商、部长、主席,社会决不施以人为的压制;同时又是“下不保底”——一个女子没有社会工作的能力与欲望,或是在夫妻分工合作的选择中自愿成为家庭妇女,社会决不施以  人为的扶持,保佑她获取某种社会职业。妇女回家:不失解决就业问题的一策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孙立平

根据有关方面的数字,目前城市的国营和集体企业中,实际的富余人员,也就是隐型失业者,大约有3千万之多。

我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虑。一是加快中国的城市化的进程,二是减少妇女就业的数量。

目前我国由女性所占有的工作职位大约在七八千万左右。据国家劳动部公布的数字,到去年6月底,全国城镇有失业人员415万人。只要目前由女性占据的就业位置能腾出5%,城市中的这部分失业人员的就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当然,这里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解决。一个女性如果放弃自己的铁饭碗,会意味着公费医疗的丧失,退休金的丧失,等等。因此,要为已经获得铁饭碗的妇女回家创造条件,就必须对有关的体制进行相应的改革。比如退休制度的改革,公费医疗制度的改革,等等。  “女人回家”问题之我见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李银河

女人回家不回家(或说就业不就业)应当由她们自己决定,这是女性的基本人权之一。宪法规定,公民有工作的权利,女人是公民,女人就有工作的权利。如果“女人回家”是对政府决策者发出的关于制定新政策的呼吁,那么,这就等于在呼吁决策人去做违反宪法的事,因此这一呼吁显得荒唐;如果“女人回家”是对女人本身的呼吁,被呼吁者有响应的权利,也有不响应的权利,所以结果和没有呼吁差不了很多。

要求“女人回家”的主要理由是,女人没有效率(或者说,比男人效率低);要效率,女人就该回家。我认为,“女人没有效率”的说法证据不足。一个人群中,有些人有效率,有些人没效率;有些人效率高,有些人效率低。这种情况在各个社会中都存在。但是,没有证据表明,女人的工作效率低于男人。

说女人效率低还有一个主要的论据,就是女人要生孩子养孩子。女人在生孩子期间当然没有工作效率,但是某人在某个时期没有效率和某人没有效率是两个概念。而且,我们还可以采用阶段性就业一类的办法从技术上解决这个问题。

必须指出,效率只是力量,它不是一切。一个社会要有效率,也要有公平。如果一个社会把就业的大门对妇女关闭,它能否因此得到效率尚须存疑,而它将因此丧失公平却是必定无疑的了。妇女回家:还退得回去吗?

郑州大学国际女子联谊学校 李小江

今天,整个世界都处在巨大的变化中,社会、家庭、个人因此不可能不感受到因变化而带来的混乱、困惑甚至烦恼。但无论如何,退是退不回去了。中国已经开放。国际妇女运动日益发展壮大,已经深深介入各项人类事务,成为推动一系列人类事业发展的中坚力量;中国即使想退,退得回去吗?“返回家庭”的一种新文明

北京社会科学院 郑也夫

在引发了一系列关于“男女平等”的讨论后,郑也夫又写下一篇文章发表于《社会学研究》杂志上,在回答了一些同仁的责难后,他说:

我觉得拙文中的一个最重要的观点似乎未能引起大家的重视,既未获得赞许,也未遭到批判。而这一观点超越了时下的争论。

人员密集的工作方式——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劳动——只存在于人类历史的第一阶段,它是工业文明的产物。自农业文明破晓之日,直到三百年前的欧洲和一百年前的中国,绝大多数人是以家庭为工作单位的。女性基本上在家庭中劳动,男性虽走出了门户,但多数在自己的田地中劳动,远远谈不到进入社会,进入公共生活。是工业文明造就了人员密切的劳动,并从此说明了家庭的生产职能,使之成为单一的消费单元。

随着信息社会的到来,随着计算机的普及和信息高速公路的开拓,返回家庭、工厂与机关中人员密集型工作方式弊病颇多。其刻板的工作时间与人性悖离,大都市中的交通往返又无益地耗费大量时间。因而返回家庭对于两性均具吸引力。

如果面临的是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工作还是在家庭中工作,恐怕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尽管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愿望,但每一种新型生产生活方式似乎都不是由置身于文明主流漩涡中被它高度同化了的人们,而是由那些被主流文明拚弃在外的“边缘人”开创的。女性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在其精力最旺盛的时期或长或短地被迫退居家庭。若不是迷信和沉醉在工业文明开创的密集型社会工作方式和男人的价值中,作为一个群体,她最有希望率先在家庭中开创出一种新的集生产和生活于一体的生存方式。最终,那将为人类提供一种新的文明。 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