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设计遇见科学

“科学和设计的差异在于科学的基本目的是追求真理，而设计师是为了在一个繁荣的社会中实现丰富经验。科学与设计这两个领域并不总是有共同的道路，因此，虽然它们站在一起，但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紧张的：它们之间有新的遭遇、冲突和戏剧性。在许多历史时刻，正是这种摩擦导致了彻底改变我们生活的创新。”

——山中俊治

在任何时代，尖端的科学总是与先锋的设计并肩。特别是仿生学和材料学这类学科，它们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位于东京的21_21 DESIGN SIGHT美术馆在2024年3月底推出了新展“未来的碎片：科学与设计的实验室”，聚焦日本的科学与设计之间的关系。展览总监山中俊治是东京大学“特别教授”，设计过手表、相机、汽车、家具、通讯设备等多种工业产品，曾获得2004年每日设计奖、德国iF产品设计奖、Good Design等奖项。2008年，山中在庆应义塾大学成立了山中实验室，并在2013年迁至东京大学工业科学研究所，研究人类与前沿技术之间的新关系。

为了将这种独特的关联体现在展览的视觉设计上，每个合作项目都从科学家和设计师的姓氏中各取一字组成印章。“未来的碎片”从山中俊治的个人视角出发，展现了过去15年职业生涯中与他有过交集的研究人员和合作团队的作品。对于这个主题，山中在展览前言中解释了“未来的碎片”的含义：“未来的轮廓也许无法想象。然而，这正是创造者的梦想具有如此多可能性的原因。他们设想着一个比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更美丽、更令人惊奇、更有吸引力的世界，并通过原型设计来测试这个未来。我们可能对未来没有清晰的印象，但可以根据已经发明的东西来描绘部分的未来。这些物体我们称之为‘未来的碎片’。”

展览的开幕作是传奇硬件产品Cyclopes和tagtype的设计原型，后者是基于日语逻辑的一个电子输入设备，有着无需桌台的便携式设计。它打破了QWERTY键盘的统治地位，在2010年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永久收藏。

山中实验室的创作大多以山中俊治的草图为原点，将以往无法实现的前沿功能性技术具体化、设计化，以寻求未来价值。与千叶工业大学未来机器人技术中心（fuRo）联合开发的系列机器人，是山中俊治近年来的工作重点。例如骑行机器人CanguRo可以在车辆和AI护送两个功能中无限切换，依靠内置的同步定位和地图构建（SLAM）技术识别自身与周围环境的空间关系，即使相隔很远，也可以通过智能终端传呼抵达。影片里俏皮灵活的CanguRo俨然是一只好奇且顽皮的功能性宠物，让观看者对未来世界的感官充满温暖，也呼应了山中俊治在展览前言中所说的，“我们的成果不仅限于科幻小说的情节，还包含了有具体物质性和运动感的真实故事”。

最大的展厅里展示了来自不同领域的7组设计师+创作者、科学家+工程师团队的合作作品，其灵感大多来自山中研究室的各种细分方向和探索，比如与新野俊树合作开发的爬行形态研究“Ready to Crawl”，与日本宇宙航空研发机构（JAXA）合作的飞行器emblem，以及和三菱电机合作开发的不诉诸生物翻译的智能暗示项目JAC。此外，村松充（Takram）与Muramatsu博士合作的场雕塑（FieldSculpture）重现了空气中光粒子吸引到人体上的粒子轨迹的三维结晶，自在肢（JIZAI-Body）则让人一眼就想起《复仇者联盟3》里蜘蛛侠的机械臂。自在肢是东京大学约100名研究人员参与的项目，主要研究并开发“柔性身体技术”，支持人类在物理和虚拟空间中与机器人及人工智能成为“人机一体”，并保持参与感和自由感。该研究团队还将更进一步地研究自在肢对认知、心理和神经机制的影响。为了表现这种跨学科的研究，导演远藤麻衣子选择用感性体验大于理性的舞蹈来展现““人机一体”的人性触觉，这也是本次展览的一部分。

此外，展览还展示了I S S E YMIYAKE与设计公司Nature Architects的合作项目TYPE-V Nature Architects。

Nature Architect擅长开发特定功能性算法，即直接功能建模（DirectFunctional Modeling，DFM），这是一种优先确认用户终端的需求再反推产品形式的创造过程。与A-POC ABLEISSEY MIYAKE开发的超材料“蒸汽拉伸技术”相结合后，能实现以算法塑造无剪裁造型和成衣制造系统的可能性。TYPE-V Nature Architects能够与各种复杂的褶皱技术结合，比如现场展示的无额外支撑的褶皱穹顶，在探索服装创作以外，为用于家具、照明或建筑领域提供了可能，参观者能由此探查到A-POC ABLE ISSEY MIYAKE和Nature Architects对未来的期望。

“未来的碎片”并不是日本近期唯一一次对设计和科学的集中讨论。

2022年，设计师深泽直人提议创立设计科学基金会（Design ScienceFoundation），并定下了每年一本出版物、为卓越的设计科学产物做展览和出版的推广宣传，并定期举办相关的学术研讨会的日程。“我们有着设计本该是科学，而科学即设计的共识”，深泽直人在第一次设计科学学院（DesignScience Acadamy）的颁奖典礼上说。

深泽直人在基金会出版物的卷首语《积极的漫不经心》中表达了担忧，称人们或许已经失去了判断好坏的能力。“我担心人们会对好坏变得漠不关心，而漠不关心是一种恶性循环。无论是日本还是世界，当下都因为艰难正在渗透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沮丧消沉。人们缺乏遇到好设计的机会，而对日常生活中的糟糕设计感到不满所产生的担忧只会滋生压力，所以他们半无意识地‘漠不关心’，带着对劣质设计主动或被动的麻木不仁忍受着生活。这导致制造商只关心成本，对设计更加漠不关心。”

“一方面，人们似乎不愿意亲身感受，另一方面，他们又希望通过快速的信息和数据分析，立即得到问题的答案。”深泽直人引用了工业设计师向井周太郎在《设计研究：思想星座》中的观察，“人们对别人的选择和感受很敏感。对于任何社会问题，都想知道它的趋势、科学的解决方案和依据……但我认为根据自己的感知得出答案也是很好的。这是思想和素养的主动性。”

主张不相信数据，却呼吁相信科学——向井周太郎的“自相矛盾”，实则是大多数人对“信息”本身的误读。向井周太郎把“信息”比喻成群星，除了人、社会、事物、自然、事件等客观事物，也包括身体接收到的环境信息。能够同时感知这些事物，是大脑与身体感知的整合，必然也包含经验感的接收。主观感知和“因假设而产生的想法”的驱动是大多数创造的起点，是对数据盲从、压抑感知的结果。“未来的碎片”所展示的项目，无不试图激起观众情绪、感受上的共鸣，而不是对数据结果的盲目相信。

“ 设计是科学”，生态心理学家佐佐木正人说，但人们普遍认为“科学是确定的、可靠的”，而“ 设计是抽象的、不确定的、难以理解的”。“基础教材”《设计科学01》（DesignScience_01）把设计看作一门科学，一门想要令人信服的科学，吸引因抽象或费解而远离设计的人群。

因此，《设计科学01》以深泽直人在土耳其之旅中对机智（Ad-hoc）的思考开篇；灯光设计师面出薰撰写了光与人类感知机制的重要问题；小说家平野庆一郎以中世纪的酷刑博物馆为案例，展开了对惩罚工具的产品设计讨论；京都工艺纤维大学教授栉胜彦从昆虫、鱼鸟和动植物等生物体形态的异同中获取各因素平衡的界限，撰写了关于形式方法论的探讨。这本书通过11篇研究课题，全面地展现了基金会的研究广度：涵盖人类学、表演设计、心理学、照明设计和艺术教育等各种角度的科学性思考，跳出了产品和视觉设计领域的局限，从社会、生物，生态和自然的非人为对象中完成对“设计是一门科学”的取证。

在视觉文化最丰富的日本成立设计科学基金会，无疑是一种积极打破艺术学科（M A）主导的设计和科学学科（MSc）主导的设计之间界限的努力。然而，不同于1960年代建筑工程师和教育家Buckminster Fuller和设计学家Victor Papnek所提倡的设计科学，深泽直人对设计科学的期许是以提供更好的产品为目标，激励人们重建对好设计的感受力和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