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火,脸谱与传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朱步冲)
( 河南许多地方戏剧种都得以延续
)
草台班子的遗产
“到河南来不听戏,就算是白来了。”当记者在巩义市中心永昭陵入口处仓促地抓拍到一队风尘仆仆,扛着戏箱、乐器等全部行头的乡间戏班子时,领头的一位老人突兀地说了那么一句。的确,如果要为郑州乃至河南的文化生态勾勒出一张脸谱,那么戏剧肯定是这张脸谱上经历千年而不褪色的油彩。
“我们这里可以算是全国当之无愧的戏剧发源地”,现年73岁,出生在豫北安阳,自称研究河南传统戏剧已有60年,跑遍全河南17个地市,118个县都的马紫晨骄傲地说:“最早有文字可考的戏剧就出现在河南。根据《东京梦华录》的记载,被行内人称为‘戏母’的宋代杂剧《目连救母》就是河南首创的。再往上数,最早的歌舞戏,唐代的《踏摇娘》,最早的起源在‘河内’(焦作,庆阳)以及‘河朔’(新乡)。元代最早的杂剧《惜公调》也是河南创作的。到了清代,郑州一带就出了著名的豫剧《卷席筒》,当时豫剧的剧目已经达到1000个左右。解放前,河南豫北地区有一个著名的财主‘徐老六’,发财以后就开设戏班,从那里出来的名角名伶有200多人。在清末民初,河南总共有一万座以上的戏楼,到了80年代,还剩余大约600座,大多都是清代乾隆到嘉庆年间修建的。焦作温县还保存着一座元代的三联戏楼,可以并行同时上演三台戏,以便让戏班子进行‘对戏’竞赛,那个班子吸引的观众多,喝彩声大,给的赏钱就多。直到现在,郑州电视台的《梨园春》栏目,仍然可以有25%左右的收视率。”
“金正月,银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曾在“文革”前夕被“下放”到南阳方城县河,结果从此与豫剧结下不解之缘的河南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耿玉卿告诉我们这样一句关于河南民间戏剧演出的俗语,“即便是在‘文革’前,那里遍地都是剧团,不过夏秋之交少一点,因为要收麦子,天气也太热,不像现在有国家经费资助的正规剧团。”
( 一对新人身着古装,用宋朝的方式喜结连理 )
然而正是这样忙时下地,闲时演戏的业务团体,才使得河南戏剧的许多传统剧目和草根传统得以延续。“仅在焦作县的一个庄,就有十几个农民自发组织的剧团,因为河南戏校繁多,一共有500多所,业余演员估计有22万人,所以农村民间剧团把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吸纳了。”马紫晨表示,“除了秋收农忙,这些剧团一般都会在田间地头演出。他们组织也松散,演员常常在各个戏班子之间流动,丰富了题材和剧目,比如皖梆,也叫南阳梆子,没有进化前的豫剧,与豫剧调式不同,调子比较低。经典剧目有《打金枝》、《收姜维》等,现在也只有当地一些零散剧团会唱。”对于这些“自然消亡”的剧种,担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的剧作家马书道也深有体会:“当年下乡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二黄戏,又叫汉剧,这个已经失传了。还有越调,本来有老十八本,小十八本之说。但现在从艺的演员太少,不出新人、新戏,结果只剩下《文王吃子》、《抱火斗》等几出。从明代万历年间的地方方志可以看到,河南的地方剧种可以达到80个,而到了80年代我们响应号召重新整理时,才发现,拥有专业、业余剧团和艺人,仍然可以进行演出的剧种就只有35个了。”
庙会与村社文化
如果说戏剧是郑州乃至河南传统文化生活的核心,那么庙会则是这些演出和其他乡村社会活动的载体。河南省传统的庙会一般不过3天,但最长的淮阳庙会可以从农历二月初二一直延续到三月初三。戏剧演出无疑是活动的核心,在乾隆年间的《汤阴县志》中就有“有会必有戏,无戏贸不兴”的说法。“河南全省的庙会共有37000届,一年中总共会有将近14万的赛日。”马紫晨说。其中已经申请了中国十大民俗遗产的宝丰县著名的“十三马街会”就是河南最著名的戏剧曲艺庙会,至今有700多年的历史。“所有的戏班子和艺人都自己搭起棚子演出,一家一棚,现在一般都有四五百棚。”一般村镇管戏的,族里的老人来看,满意了就当场把他们“写走”,就是订立合同的意思,把他们拉到自己的乡里地头去演出,并把戏文曲牌抄录下来。
在马紫晨等研究者看来,戏剧在河南民间扮演的角色绝对不仅是娱乐。“农民的文化知识,道德观念很多都来自戏剧,所以河南一带管戏剧叫‘高台教化’。”“许多农村人不识字,但他关心的问题也很文化,他的道德观也有悠久的传统。”曾主编《图文老郑州》的作家、民俗学家孟宪明说,“豫剧相对于京剧的一个优势,就是念白唱词的通俗性,比如一出戏里说到程咬金的夫人得知老程想娶二房的时候,唱词就是‘猛听得老贼把话讲,老娘我气得肚皮黄,手拿着棒槌把金殿上,看你还张狂不张狂’。这种道德的说教就根本不死板。所以直到解放后,还有好多农村妇女愿意嫁给戏班子里的师傅,觉得他们有文化,德行也高。”
虽然河南许多地方的县志一谈到庙会,往往鄙夷而恐惧地描述为“易至聚赌聚奸,为害地方,曲尽淫词,伤风败俗”。“装神弄鬼,舞弄刀枪,复引拳棒凶徒,比较器械。”然而从这项河南农村最为重要的社会活动中,我们似乎可以具体理解到罗伯特·雷德菲尔德关于小传统是如何实现宗教与文化生活相互融合的论断。“现在的西大街,解放路一带,解放前最热闹的就是正月十六的白玉奶奶庙会”。78岁的虎振华老人回忆说,“在白玉奶奶神像边上有许多布和泥做的娃娃,求子的妇女在磕头、投香火钱之后,拿出绳子系在这些娃娃的脖子上,一边念叨给孩子取好的名字一边悄悄地拿走,回家后把孩子放进床头墙洞里,如果求子灵验,就要布施还愿,在庙前摆戏台,穷人家就请一台河南坠子。”河南豫剧《目莲救母》在演至刘氏夫人吃萝卜感应生子时,前来求子的妇女常常会争抢演员手中的道具萝卜。而在新郑城关,就有一种名为“独角兽”或“打年”的表演存在,它的历史更为古老。根据马紫晨先生的介绍,它最早源头就是汉代巫师所表演的“傩”,在新密的打虎亭汉墓壁画上就有“傩”表演的场面。“它最初就是古代为了驱邪而举行的宗教意识,演出时,扮演兽演员反穿毛皮裤,双臂并拢举至头顶,用黑色裤腿套住,再用一只皮靴罩在双手之上,靴尖向前,为独角。并在裸露的胸腹部画上狰狞的兽面,与武生打扮的演员搏斗,最后被制服。”在郑州市,“独角兽”常常以另一种“高低人”的形式出现,根据73岁的孟宪亭老人回忆,这种演出在旧时城隍庙会龙船、高跷队伍中常常出现:“高人”就是一名表演者手持两米多高的木杆,顶端安一个人头模型,然后连人带杆穿上一件大长衫,扮“低人”的演员就在胸膛肚子上画一张滑稽脸,高人动作笨拙僵硬,低人用胸腹部的肌肉让脸上的表情动起来。“正是一些剧目宣扬迷信,因果报应,所以解放后被禁止演出,直到80年代后,才开始整理,比如豫剧《包公探阴山》、《坐楼杀惜》,以及《大劈棺》。”马紫成告诉我们,“现在的环境实在是宽松多了。”■ 脸谱香火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