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者

（文 / 江川澜）

草草翻过一本前任天皇御厨总管的回忆录。正好在一家乡下餐馆等菜的时候，一眼看见窗边放着这本书，觉得这家餐馆的主人实在风雅——精舍一般的餐馆，孤零零于田野，周围都是幼小樱花树苗间种，名曰花の里。

御厨总管年轻时代作为战俘，和战友一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战友临死前，特别想吃菠萝。于是他竭尽全力，把一瓶来之不易的苹果罐头努力做成菠萝的形状和味道，从此明白了厨艺于人生的意义。

我很敬重对人生有所贡献的人，大到转变时代的科学发明创造，思想观念智慧，小到对生活细节的点滴贡献。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情深者，致力于社会、人生、日常生活的改进，非情深者不能至也。去年小儿高烧，病情好转后要求吃布丁面包，我那时确有感觉:那个法国大厨说得对，发明一道好菜对人类的贡献不比发现一颗小行星对人的贡献小。我非常感谢那个创造布丁面包的人，以及师傅们的烘焙手艺。

同理，我也很敬重写美食专栏和菜谱的人。他们给世界带来的快乐，实在远甚于书斋里钻研旁门左道的学者们，或者，那些乱弹新闻的家伙。我买了好多菜谱，作为搞语言的人，也顺带研究了一下菜谱的特有语法:菜谱里多半是“将肉切成小丁”的句式，而非“把肉切成小丁”。原因是，同样作为介词，“将”比“把”文言化，书面语多了，跟这两个词在汉语史上出现的时间有关。我读了不少为了恋人或者家人而做菜的专栏或者菜谱，然而私下总觉得不甚妥当。

那是因为Nigella　Lawson。这个英国前任财政大臣的女儿，美貌的厨房女神，在与丈夫John Diamond，著名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结婚后，其主持的烹调节目和所著书籍受欢迎程度节节上升。然而丈夫几年前不幸罹患癌症，再也无法品尝妻子倾国倾城的美味佳肴。John以惊人的勇气，以英国绅士的美德，体面地坚持到最后一刻。他接受采访、写书，写下自己对于癌症、病痛和治疗的思考。《自私的基因》的作者Richard Dawkins盛赞其勇气，说他不仅具有直面病痛的勇气，而且是具有智力的勇气:“坚守智力原则的勇气，甚至是在濒临死亡，强烈地被廉价的安慰所诱惑、似乎就要背弃的时候。”他拒绝了一切他认为缺乏科学实证的安慰剂，顺势疗法之类的东西。

这对夫妻令人感动。不过也实在应了中国的那句古话:情深不寿。唉，世间之事，实在难全。 情深烹饪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