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伯欣:测谎是一种流毒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范无盐)
“每个人每天都可能会说谎,我自己也说谎。美国学者说,一个小孩一天不撒20个谎,就不算小孩。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被中国刑侦界人士热捧的“测谎专家”武伯欣居然反对“测谎”。“我对说谎没兴趣,事实上仪器对一个人是否说谎是无能为力的。”
测谎专家的名号为武伯欣带来了荣誉以及丰富的成就感,但这些并没有减弱他对行业自身环境的警惕。“我的兴趣在于,一个人为什么要撒谎?动机是什么?他想借此掩盖什么?这一心理过程是怎么回事?……而这一链条通过测试仪器是可以显示出来的。”
98%的智慧
2004年12月31日,又一次办案结束后,武伯欣回到北京的家。屋里到处都是灰尘,家具上蒙满报纸,“我一个月大概有20天在全国各地办案,北京的家倒似乎成了一个客栈。你看,只好给家具都穿上一层报纸挡灰尘”。
在书房的柜子里,武翻出一个牛皮本,记下“145”、“146”、“147”几个编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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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测试技术并不是像美国测谎教材所说的检测口供的真假,而是检测与案件相关心理痕迹的有无 )
“2004年,一共办了147件”,武伯欣指着编码告诉记者,“每个案子都要详细记录,以备后查”。整整17本,记录了武伯欣全部的荣耀,“实战部门的刑侦干部都破不了的案子,你能破,对一个搞心理学的人来说,没有比它更有成就感的”。
武伯欣属典型的黏液质气质类型:沉稳少言,执著坚定。同时,他认为他也拥有这一类型人的缺陷:不灵活、反应慢。比如他可以用20多年的时间潜心于心理测试技术研究,而对人们对此技术的质疑,他则置若罔闻,“我只相信科学”。
武伯欣认为,一般人在经历过特殊事件后,都会在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心理痕迹,当测试人员通过提问的方式再现犯罪事件时,真正的罪犯必然会产生强烈的情绪生理反应,这些反应会通过皮肤电、呼吸、血压等指标被记录在心理测试仪器上。
“必须澄清一个概念:我们的心理测试不是测‘谎’,而是测‘真’。也就是说,心理测试技术并不是像美国测谎教材所说的检测口供的真假,而是检测与案件相关心理痕迹的有无。”
通过这一技术,武伯欣在过去20年间共对一万多人次进行过“测谎”,辅助司法机关破获960余起疑难大案。“这些案件中,80%经心理测试后取得突破性进展,区分无辜者与涉案人的准确率达到98%。”武伯欣说。
2%的不幸
“他们总是说,测试准确率高达98%,可是一旦不幸进入那不准确的2%行列,给我们个人造成的后果可是100%的灾难啊。”一位曾在测谎试验中遭误测的人士对测谎仪提出质疑。
其实,类似的质疑从测谎进入中国之日起,便没有停止过。
“我们搞这项技术20多年,现在取得的这点成果,可以说是拼老命杀出来的。”武伯欣说,上个世纪80年代,受“文革”余毒影响,心理学在很多地方仍被人们视作“伪科学”。即便是武伯欣所执教的中国公安大学,也没有多少人能认识到心理学在实际刑侦工作中的意义。“想做点工作,很难。”
直到1994年,武伯欣才开始较多地使用心理测试技术参与办案,当年办案30多起;1995年,参与办案增至50多起。“就在刚刚有点起色时,一些因测谎仪器问题及测试人员不专业造成的错假冤案又接连冒出。”武伯欣说的“错假冤案”即是备受指摘的“云南杜培武案”。
1998年4月,云南省戒毒所民警杜培武的妻子王晓湘和另外一位民警被杀,负责侦破这起案子的干警推测这两人是杜培武杀的。由于直接证据不足,杜培武被进行测谎。在15个问题结束后,测谎结论显示杜培武90%在说谎,后杜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2000年6月,公安机关在破获另外一起案件时,无意中抓到了该案的真凶,杜培武的冤情才得以昭雪。
“虽然这个案子不是我们去搞的,但毕竟我们苦心推广这么多年的心理测试行业的科学性受到打击,你办错一次,就给那些反对心理测试的声音多一种口实。”武伯欣将这一不幸归为心理测试行业混乱的结果,“现在中国共6家生产所谓‘测谎仪’的厂家,都没有经过公安机关审定,而且很多都是直接仿制美国的仪器,根本不适应国情。再加上测试人员的不专业,冤案便不可避免”。
如果说“云南杜培武案”打击的是整个测谎行业,而另外一起案件则直接关系到武伯欣,那是他曾经亲自主测过的“湖北钟祥投毒案”。
2001年5月6日,湖北省钟祥市贺集二中发生136名师生早餐中毒事件。警方勘测现场认定,这是一起人为投毒事件。由于没有在现场寻找到有效证据,案发后第八天,钟祥市公安局特邀请武伯欣教授前往案发地对嫌疑人进行心理测试。经检测显示,毛守雄、王克政、潘楷等3人对涉案反应明显,在接受询问后,3人全部做出有罪供述,并供出了测谎反应不明显的邓宗俊。2001年5月18日,警方宣布“5·6”特大投毒案告破,潘楷等4人被刑拘。此后,由于一直没找到能够证明4人投毒的有力证据,2004年8月9日,钟祥市公安局做出撤案决定。
2004年12月29日,当年“钟祥投毒案”的4名犯罪嫌疑人之一潘楷告诉记者,“这起冤案80%是由于那次测谎造成的”。据潘楷回忆,他一共接受了3次测试,之后,他被带到了派出所并开始接受一系列严刑拷问。“民警一边打我,一边说,‘人家是从北京来的,用的是高科技,你相信科学吗’?我说,‘我当然信科学了’,他说,相信科学就老实交代,交代了就没事了。”潘楷回忆说。
对于“钟祥投毒案”的撤案以及潘楷的责难,武伯欣并未当面回应过。他认为,钟祥投毒案的撤案并不等于他们之前的测试就是错误的。“这种案子属于‘疑案从无’案件,在我们测试的案例中占到百分之十几的比例,只是因为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并不能认定我们的心理测试有误。在没有找到证据、没有结案之前,他们几个是逃脱不了作案嫌疑的。”
在武伯欣看来,2%的不幸完全可以通过心理测试行业的管理规范使之避免。他面临的最大阻力并非技术,而是人们对心理测试技术的观念。
“人们总是说我在‘测谎’,其实这跟我做的工作是不一样的。”对于社会上将“心理测试”等同于“测谎”的看法,他非常不满,“这是错误的说法,我要做的就是挑战‘测谎流毒!’”脸庞宽厚的武伯欣以他近乎一秒钟一个字的现场测试语速缓缓地说。 测谎武伯欣流毒心理测试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