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林鹤)

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0( 1. 广场俯瞰 Kiasma 博物馆,街对面是议院大厦 )

曾经认真查阅过芬兰的资料,为着解答学生们的疑惑:为什么这个北地小国竟会孕育出了沙里能和阿尔托这样的建筑大师?其实这也正是我自己的疑惑。晚至1858年,芬兰语才第一次在当地的中学课堂里正式讲授,在那之前,芬兰的上中层人士们却一直是用瑞典话和俄国话吵得头昏。……可是后来那儿的现代建筑却有了自己强烈的本土特征。

据说,芬兰艺术的很大一剂养分是汲取自这里的美丽风光。蓊蓊郁郁的无边森林覆盖着全部疆土,其间惟一的一种休止符是蜿蜒多变的水系。连绵千里大小不一的湖泊在绿色的托底上镶嵌着,是斑驳而璀璨的点睛处:想当年阿尔托设计出了阿米巴花瓶,当真是直接取材于地形轮廓的鸟瞰图。从此,所谓的有机设计,也就一直和芬兰有点儿瓜葛。

也许恰是由于芬兰直接跨越了帝国时代,从自然村落的生活一步就连接上了城市化的潮流,这里才不比欧洲的文明成熟国家,并不会在艺术风格上受制于古典法则,因此留给了现代主义一张好白纸。这小国的摩登早有一例:1900年的时候,芬兰就成立了当代艺术博物馆,在它的国家美术馆里算一个分部。

然则成熟帝国也有一桩好处,这就是无论想做什么事情都能榨出钱来,可芬兰就不好意思这样子行事啦。虽说这里的“当代艺术”早就有了自己的门牌,却一直没能找到那扇合适钉上这块牌子的门。给它盖一个独立的博物馆建筑,这么顺理成章的任务却一直拖啊拖,拖到了——1993年。而且那还是芬兰政府与赫尔辛基市达成了一项交易的结果:政府批给市政当局一些土地,用来盖住宅,而赫尔辛基市则承诺,在城市的中心地带盖一个博物馆,展出1960年以来的当代艺术作品。为了让普通百姓最直接地接触当代艺术并与艺术家进行交流,为了让当代艺术变得家喻户晓,博物馆不甘心只做一个单纯的展示场所,而要强调自己在传达信息、进行创作和解释艺术的过程中所起到的框架作用。这么“弘扬”的一件事儿,还得先有一段如此小家子气的前奏,哦。

那年,为此举办了国际竞赛,交稿的一共是516个方案,其中我们最熟知的名头包括奥地利的蓝天组。最终胜出的是美国人Steven Holl,他的方案取名叫做Kiasma,1998年盖成的博物馆就叫了这个名字。

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1( 2. 博物馆的北墙 )

Steven Holl于1947年出生在华盛顿州的Bremerton,是华盛顿大学培养出来的建筑师,也曾游学过罗马。1976年他在伦敦的建筑协会(AA)做了一阵子研究,随后不久就回到纽约,成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

在赫尔辛基市中心,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地段周围,密布着丰富的语境资源。地段东边,是沙里能设计的赫尔辛基火车站,地段北边,是阿尔托设计的芬兰音乐厅,这两个建筑都是国宝级的;而它的西边则是芬兰的国家议院。任谁在设计时,对前人的优雅设计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此外,隐约相望处还有一个小小港湾Toolo,把芬兰无处不在的自然水景带到了近旁。

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2( 3. 坡道、天桥与天窗光线 )

在这片烘托中做文章,Holl的设计首先在破题时就做得好:Kiasma是用芬兰语说的一个生物学的词儿,本义是指两个不同系统之间的X形交叉。Holl选用了这个名字,意思是要在自然与城市的脉络之间、建筑与文化的脉络之间做出交叉来。实际上除此而外,他还用那大小不一的25个展厅,在博物馆建筑素来都该具备的宁静圣洁和虔诚气氛与当代艺术天生特有的躁动和紧张之间,做成了又一种无形的交叉和纠结。

对应于地段周围的文物建筑,Holl到处铺开了或贯通或穿插的玻璃曲面和直面,让人从博物馆的内部随时可以看向外面去,于是,连接着周围这些重要地标的视线就在楼内外的空中不停地穿梭交叉着。这个城市的几何特性、交通网络、市民活动,都顺着交叉的视线被编织在了一起。借玻璃的隐身术来呼应历史地段,本是当代城市建筑师爱用的手法之一,而Kiasma博物馆还嫌这太简单,更用自己的形体再度强调了鲜明的纠结感。一个高达5层的“括号”形曲线结构向着议院大厦敞开,就像在做着一个柔和的欢迎动作,够有机。在“括号”内侧,藏了另一个单纯的几何形——4层高的无机的长方块,与沙里能的火车站之间保持相互平行。它与“括号”生硬地碰撞着,撞出一个不规则的空间裂缝,那头顶上支棱的玻璃天窗,把光影的零碎散片纷乱地撒向了底下的咖啡厅和中庭。在这光线的内核里,还有另一个细节把这两个体更紧密地纠结在一起:白色的旋转楼梯如同一轴白绳子,拉扯缝合着一曲一直两个互不相让的砥角板块。

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3( 4. 展厅之一 )

在博物馆外面的西墙根儿,有一个矩形的水池,这就是负责与自然相纠缠的元素了。从芬兰民族领袖Mannerheim将军的雕像脚下开始,黑色花岗岩的水道向北流淌着,紧贴着建筑的外皮。夜间,水面倒映着楼里透出的灯影。冬季,结冰的表面和建筑一样闪着银色的寒光。水在水道里往复循环,淙淙的水声会投射到博物馆的展廊里去。这条水道朝着北边走还有另一层意思:它梦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能跨越了一小段城市,和Toolo湾连接成一体,把真正的自然水源引进到建筑里来。

除了水以外,在芬兰最重要的自然元素是光。有资料说,这里的太阳高度角从来不会超过51度。这就给了Holl到处用玻璃而且是用曲面玻璃的功能借口。整个“括号”内皮的西立面,几乎全用玻璃,网罗了由天至地的每一丝光线。玻璃或透明,或轧花,多数都用氧化铝或二氧化硅打磨过。曲面的屋顶上也开了窗,吸收着漫射光。Holl的所有展厅大小形状各异,从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角度,向着可能出现自然采光的方向扭曲。于是内部到处都有明暗变化的三维扭转,到处都有踮着脚硬挤进来的自然采光。人工照明都被小心地藏进白墙上专门做的灯穴里,安静的荧光灯不打算直射。说不定,为了某个特异的艺术展让室内全都黑下来,也未可知。为了造就艺术的神圣感,室内的所有细节都被剥离,以免打破了膜拜的专注:灯具、线脚和门框,一样也看不见。

宁静水面下的交叉纠结和紧张4( 5. 展厅之二 )

和外观一样,内部空间同样十分借重曲线。每个展厅里普遍会有至少一面墙是弯的,既示意着人们在里面不断地游走,也让展览空间滑动起来。这不稳定的空间乍看上去似乎设计得粗糙应付,却原来是在故意模仿着当代艺术的发生场地。那些作品多半应该出产于老旧的厂房和废弃的仓库,空间的破碎、细节的俭素,才是本色。

比较突出地错位于本地传统的,在于Kiasma用的材料。一点也不柔和,一点也不敦厚,像海湾里的冰面一样寒光冽冽。曲面的屋顶上用了锌板,夹杂着些许钛和铜。少量垂直实墙处,铝板沿着水平方向用手工细细打磨过,好做出纹理来折射阳光。南北立面上局部跳脱的红色,则是多亏了酸蚀才变红的铜。

Holl的设计放在芬兰还看得过,一个原因在其艺术素养。他在开办事务所的早年间,专以未被建成的方案以及绘画而著名。他的所有构思都是浸在水彩画里想出来的,等用水彩画基本定了方案的雏形以后,再拿塑料做个放大模型。随后的一步就比较奇特了,他会把水彩画扫描到电脑里,据此来画详图。至今还立足于画画儿的建筑师真是少之又少,他这习惯大概算带了些人的气息,不是绝对数字化。

1999年,美国建筑师协会因为这Kiasma博物馆,把年度设计大奖颁给了Holl。不过什么事儿都总是有人唱反调的。有人讥讽这房子从外面看就像是一节货车车厢撞上了一颗彗星,有人说它像个金属的大南瓜。还据说,实际兴建时,芬兰业主请他缩减大约7%的面积,他就爽快地应承下来,把电脑图一律缩尺,干净利落,哈。 纠结博物馆水面当代艺术宁静交叉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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