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与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杨不过)

安娜与我0

我们见面第一天,她就直言不讳地跟我说:反正我是一定要嫁外国人的。此处省略对男同胞的刻薄评价若干字。我虽暗暗不解,却立即被她的坦然征服。那时我正处在远离朋友的惊恐之中,大概担心自己自此成了孤魂野鬼。就这样,我们奇异地成了朋友。

她一直说:我在这里是不会回去的了,无论怎样也要撑下去的。说这话时,姿态宛如女强人。而我,照常一副没出息的吃鬼相,一个月之后已经开始疯狂回想回锅肉和酸菜鱼,并且发誓要早点回家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种话虽然老土,却经常很管用。一个月之后,她果然就在我们公寓里找到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人。在这之前,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倘若外国人爱上我们,一定是狂爱我们的灵魂,因为见惯了鬼妹90C的身材,我们这种中学生式的没发育完全的模样实在没什么看头。这个小伙子最大的优点大约是坦诚,他说,共产主义国家的女孩子,而能以一口流利的英文跟他聊天谈性,就如一个放荡女子穿上层层包裹的和服,反而多了点诱惑。可惜,所谓新鲜感,便也是不能长久的同义词,分手的时候,他也是一脸欠揍的真诚:对啊,我就是不喜欢你了。之后立马转身拜拜。

说不难过是假的,好在她很快再度斗志昂扬。虽说屡战屡败,然而屡败还要屡战。可惜,我们逐渐发现,出国前听到的外国人特别喜欢东方女子的传说根本是鬼话连篇。异国读书,毫无甜头,一塌糊涂,每天忙碌得气喘如牛,我很快学会了鬼妹的邋遢,早上出门头都可以不梳,拖着个脏兮兮的外套就走,这在国内简直是要死人的。她每天要比我早起一个钟头,精细地化妆,光睫毛就要用四五种产品,尽管我们亚洲式的睫毛经过这样的折腾还是比不上他们的素面朝天。身上颜色多得叫人生出羞愧之感,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看起,眼睛似乎失去功能。我们同时走在街上,一个邋遢灰暗一个娇艳无比,真是一副奇异的图景。

在这里,我们都变成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穷的穷人,我天生没出息,在郊区做穷人仍然傻呵呵地开心着。她其实比我还要穷一些,却破釜沉舟地搬进巴黎的16区富人区,虽然在那里不过是住阁楼,旧时候女仆住的地方,我送她去的时候,窄的木楼梯旋转着通上去,巴黎老房子全是这样团团转的楼梯,走到顶楼人几乎要迷失方向,没有洗手间,没有厨房,走廊暗得如同进入恐怖片片场。可她后来跟我说,我在这里,真正快活,因为再也不用在地铁里看到穷人的面孔。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的富人,不像以前,一上地铁,就全是有色人种的面孔。

而我如今,仍然在下水道般千回百折的地铁通道里,穿梭来回,顶着这张有色人种的脸。 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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