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317)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阿猪 困困 江川澜 尘一凡)
不得已的新古典主义
阿猪 图 谢峰
新车不停地降价,我的一个朋友听说还在持币待购,她说她非宝马MINICOOPER不买,我说她烧包,40万元投资个小户型坐收渔利都够了,非要买个大玩具不是烧包是什么。她说这款车是新古典主义,正中她下怀。
说实话我打心眼里讨厌这种什么主义,满街的摩天大楼,后现代都好几年了,你古典个什么,跑上街不啻于癞子头上的疤,要多不和谐有多不和谐,简直有拖累四个现代化进程的罪过。这就是我买“马六”的原因,多现代,尤其是车前脸和车屁股,首尾呼应,线条婀娜,夜间奔驶,和路旁的霓虹灯一起流光飞舞。可恶的是,如此卓尔不群的设计很快被一些恶俗的车屡屡剽窃,你看看,欧蓝德的屁股,再看看吉利“美人豹”三代,我看了之后气半天,这种没有创意的模仿实是十恶不赦的。奥迪A6的屁股也堪称经典,据说,设计师的灵感来自美国黑人女短跑运动员的臀部,浑圆饱满,性感十足,A4是轿跑车设计,修改了一下,没A6那么珠圆玉润了,增加了某种听说更有韵味的跑动的现代感,可我盯着看了半天,就是悟不出是根据什么参照出来的。所以再说回设计风格和流派,在我看来,身体主义还能接受,古典主义纯粹扯淡。
她反驳我,说,从审美角度看,现代社会里的古典主义,就跟大合唱里的低音部一样,虽然是不和谐音,但给整体存在增加了厚度,使音质和画质有了神气,有了可供回味的余地,因此,你看惯了现代主义,单单把古典主义抽离出来看,不好看,放进去,交错在一起看,就美得冒泡。我于是没话说了。
今天,在家看了裘德洛和安吉莉娜的新片《天空上尉与明日世界》,彻底承认了我的落伍。电影里的明日世界,满街跑的都是30年代款式的老爷车,虽然车速高达300迈;格温妮丝穿着赫本年代的复古设计的衣服,就差用布条来扎腰了;裘德洛开的战斗机像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的神风敢死队开的,不过,功能更先进,可以上天入海,还能像蜘蛛侠一样吐丝攀缘。这部讲述男人拯救世界的英雄主义题材影片,情节简单乏味,倒更像一个以复古主义概念为主题的产品展览会。我回想了一下,是啊,好莱坞历来描写的未来大多如此,像《时间机器》、《十六楼真理格杀令》等,恨不得让未来的人穿上兽皮,回归山顶洞。事实上,《时间机器》还真的让后人住进了石头洞里。是人们嫉妒未来人的幸福?还是人们对未来过于悲观?还是人们真的被古典主义所征服?
我后来想起,莫什·萨夫迪在《后汽车时代的城市》里深沉地说过,“我们恐怕要改变近一个世纪以来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来重新考虑对支持我们汽车生活至关重要的交通基础设施和城市设计”。在霍华德《明日的田园城市》出版30年后,弗兰克·劳安·赖特提出了一个方案,叫“广亩城市”,他认为分散居住是一种“天赋人权”,按他的设计,道路是不需要红绿灯的,车可以永远保持在300迈,不过,人得像农业时代的农民一样,重新回到田野间,男耕女织。我不去管他的梦想有没有考虑到中国的人口密度问题,我算明白了新古典主义有时也是那么的不得已。
被活活款待死
困困
上学时学校旁边有家小饭馆,特别简陋,可我们都爱去。一堵墙打个洞,里面是厨房,外面是饭厅,里外就俩人,一对四川小夫妻。进门没人招呼,自己瞅准座位坐下,一会儿老板娘扔过一本菜谱,一个小本,一支笔。自己点菜自己写。一顿饭下来,老板娘一般只说两句话:“几碗饭?”“不赊账。”但是菜绝对量大油足,穷学生觉得值,没受什么款待,可钱全花在刀刃下。
没想到在巴黎碰到了同样气质的饭馆。铺面在卢森堡公园南墙外,邻着几处著名的咖啡馆,被衬得极不打眼。一群人在门口研究小黑板上的菜单,老板突然推门出来,喊着:“快进来!”好像我们拥在那儿耽误了他的生意。走进去,真是似曾相识。一群人在划拳,一只黑猫在空桌子上窜来窜去,跑堂的就老板一人,酒呀盘的桌子上一掼,忙叨叨奔向别处,面无表情。老板扔给我们一本菜谱,我以为又要自己点菜自己写,正琢磨笔哪儿去了,见老板擎着枝笔站在一边,菜名报出去,他在“桌布”上刷刷写开了。摸摸,哈,一张大白纸。前菜上之前,我们招呼老板来点面包,他一回头从后面那桌抓起一把长棍面包,哗扔进我们桌上的筐里。我们目瞪口呆之时,老板还探过头说:“他们其实早不吃了。”好像提示我们,不够自己去拿吧。
《重返普罗旺斯》里有个想被活活款待死的马利斯先生。他梦想的时刻在一个夏日正午,胃口正佳。一家米奇林三星的餐厅里,他坐在精心设计过的桌椅旁,手里攥着银餐具,像大老爷一样指使侍者倒上金黄的白兰地、一级的波尔多、19世纪的伊坤……他圣徒一般打开银盘上扣着的圆瓷碗,吃掉一样又一样精致的食物。在这气度不凡的餐厅里,他像国王一样在侍者簇拥下擦了擦嘴,突然——啊。心脏病发作了。而伯纳德先生正好赶来,他来结账。这种死法在巴黎这个小馆会怎么样呢?我们没有精心设计的桌椅,没有造型别致的餐具,连侍者也没有。可我们有携带着半只身子的烤鸡翅膀,铺满盘子的大猪肉饼,两寸厚的煎牛肉,和吃完就可以到别桌去拿的取之不尽的面包。我们大声喧闹,吹嘘自己有过多少艳遇,说了些肝胆相照的话。当老板在“桌布”上算完最后一笔账,我们大呼:“撑死了……”但看看那价钱,少得让人想钻到桌子下亲那只猫。最后还是付了账,走到门外,摸摸鼓起的肚皮,长叹一声:“活活撑死总比被款待死好。”
保姆
江川澜
有了孩子,自然要请保姆。我的第一个保姆是在家政服务公司请的中年女工。爱干净,善于做饭,可惜我和先生都是喜欢吃少盐少油的,她的烹调技术毫无发挥余地。于是认真洗尿布,脏了一块,即刻要洗净,虽然我屡次对她说的程序是,《斯波克育儿圣经》的洗法:尿布先放在有肥皂水的桶里泡着,集中后再洗。她说见不得脏东西放在眼前,于是川流不息地洗。做饭也很细致,两菜一汤要一个上午。我说,这样不行的呀,我要上课看书,不能老是抱着孩子。她说削胡萝卜皮也要时间呢!我一时无言。从小看《效率专家爸爸》长大的我,扣纽扣也是从最下面的开始扣,这样不容易出错,效率最高。最知道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家里的厨房设备那么多,连削皮刀都是两个,5分钟我可以削十个胡萝卜了。无奈,不好意思解雇别人,她家有个爱喝酒不干活的下岗老公。阿伦特当年以三十五六岁从法国逃难到美国,也曾沦落到当保姆的地步,我们也要尊重别人的无奈选择。只好再请一个保姆,专司做饭洗衣扫地。一时间众口纷纭:他们家居然请了两个保姆!总算到了“非典”,嗫嚅着对她说,我们要带孩子回孩子的爷爷奶奶家,所以请以后再来。
又请了一个18岁小姑娘。小学毕业。人聪明干练,颇有可塑余地。我们也给她这里最高的工资。孩子大了一点,就托人给她找了初中的语文数学,让她自学。又买了全套的《新概念英语》和磁带让她学习。我用过的一台旧电脑,也托计科系的朋友升级,让她学点东西。打了几天字后,她也没有什么兴趣了,爱上了织毛衣,也是川流不息,一件一件地给她姐姐的婴孩织。我苦口婆心地给她讲,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似乎也没有效果。见她不想学英语,今年9月开始,看到有学生开的二外日语,就跟她说,学点日语也好,将来到南方的日资企业打工,学点日语也还有点用处,至少可以看懂给孩子穿的尿布上的日语,分得清前后,顺便和我的孩子一起学点日语。虽然看她一脸的不情愿,还是拖着她到学校门口的教育书店买来了课本。一个晚上的教育,从失学儿童到希望工程,对她说,我每个星期六自己带孩子,你上午去听课,下午自己玩。结果星期六我带着孩子回来,书还在原位。说学日语没用,还不如学英语。我只好无言。此事没过一段时间,就说不想干了,要到邻居家去照顾一个卧床的老人。我想,这也是自己的错: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由善意铺成的,她可能觉得我给她的压力太大。在那家干了两天,还是觉得吃不消,于是说家里有事,回老家了。
这个事情给我的教训倒不是保姆难请,重赏之下,哪有请不到的道理。而是我缺乏领导才能,连家里的保姆都搞不定。保姆和主人的关系,圆满的也不少。不过马克思也说得对,这是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孩子下个学期去幼儿园,还是自力更生吧!
笨笃
尘一凡 图 谢峰
笨笃是法国人,到美国读过书,如今在台湾地区工作,也常来成都学习国画。他是搞人类学的,去过很多地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凉山研究彝族的古典经文。当地一位叫马尔子的同行帮了他不少忙,研究结束后,他对马尔子表示愿意在当地修一座戒毒所,马尔子说与其这样不如修一座小学。在众人的帮助下,村里真的有了小学,百来名孩子不用再跑去镇上读书了。
村里的这座小学还不是普通的小学,可能他是中国老少边穷地区最为国际化的一所小学。笨笃时刻关心着学校和孩子的成长,每年他都会去住上一段时间,同时也带去不少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川师的美术老师带去了纸张和颜料教孩子们画画。那些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技法,可对颜色有种天生的敏感。今年图卢兹市政府举办的中法文化年展览上,孩子们的画卖到100欧元一幅。美国华盛顿大学史蒂芬教授也是搞人类学的,据说他掌握的彝语词汇比当地人还多,每年都会有他的研究生来这里,一是来此搞研究,二是充当学校的英语老师。
我是随“无国界水利协会”一块去的,笨笃说当地人的饮用水有困难,协会会长是名华裔,也很热心此事,于是大伙就凑到了一起。艾伦以前是法国测绘局的,带我们上上下下测了两条沟的地形资料,帕特里克是波尔多大学的土木工程专家,带领当地人打了一口井,修筑了一处河堤。在那里干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艾伦多次站在冰冷的河水里获取测点,也常在山里手拿砍刀一路披荆斩棘;帕特里克多是亲历亲为,下到井里给当地人示范操作。
每天最期待的还是吃饭的时间,不仅是为了空瘪的肚囊,还有一种国际大家庭的氛围。饭厅就是一间普通的教室,饭桌由两张课桌拼成。四张桌,分别围坐着法国人,美国人,比利时人和中国人,中国这桌也是来自祖国各地,有成都的,河南的,台湾的……吃饭的时间也是大家聊天的时间,法国人说,布什是美国的耻辱,美国人说,我们也不喜欢他,如果他连任我就和朋友就一起移民加拿大。比利时是一家人,女主人能用流利的中文和我们讨论老庄,她小姑子旁边坐着一位皮肤黝黑、梳爆炸头的女孩,有人告诉我那是他们收养的古巴孤儿。
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老乡为我们举行了一个欢送会,杀了两只山羊。笨笃在会上说,明年他还会来。明年他会带来一些医务工作者,解决当地的医疗卫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