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97)

（文 / 困困 大仙 叶倾城 药子）

其实我是舍不得扔

困困 图 谢峰

最近我要搬家，收拾出一大包一年以上没穿过的衣服。我拎着它们，来到楼下的信箱旁，翻出一个大黄塑料袋，一古脑将旧衣服塞进去，再拎着，开门，放到门口的大马路边上。那黄袋子在一片灌木丛中煞是惹眼，上面大红字写的HELP AGED在阳光下闪着红灯一般耀眼的光芒。

我将旧衣服捐给了慈善机构。这种收旧物件的慈善机构在英国大多以慈善店的面目出现，我捐的那个就是帮助老人的，还有帮助心脏病患者的，帮助艾滋病患者的，帮助穷人的等等。这些店都好认，往往地处闹市，招牌大字以“HELP”开头，后面跟上要帮助的对象，下有小字一行：本店为非盈利慈善机构，所有收入捐献给某类人。一般捐献方法，就是拿上旧物到店堂内，东西交给店员，店员不给钱，给的是谢意和一张有帮助对象签名的卡片，有时候还能遭到店里浏览的大妈的表扬。慈善店会定期将印有店名的大塑料袋塞到各家信箱里，还附信一封，告知：我们帮助的是某类人，他们需要的是某类旧物而非垃圾，请于某时将袋子放于路边，我们将统一收取……等到收取日，整条路上便零星摆出这种颜色鲜艳的袋子，每个都鼓鼓囊囊，此景不禁让人觉得世界已经成为美好的人间了。当然不用担心有人会偷偷将袋中物掏了据为己有，即便有，那也是需要的人。比如你本打算帮助艾滋病患者的东西，却落入了穷人之手，虽然对象不同，但动机和效果还是统一的。慈善嘛，就是予乐、积德，跟佛教里的“慈为予乐，悲是拔苦”的方法论相似——重在行为，不看对象。

虽然我数次予过乐积过德，但此事对我的余生来生甚至我后代的几生有何深远影响，我还真没想。可最近英国一个名为“捐献运动”的慈善组织所做的调查让我琢磨起这事。调查结果说英国的穷人比富人更慷慨于捐助事业，该组织发言人德里甚至对这一结果表示“震惊”。我觉得这个德里肯定是个富人，他的瞎震惊就暴露了这一点。以我这个穷人为例，为什么我一定要将旧衣服捐出来，而不是当作礼物送人，或者干脆扔掉？我那是有心理障碍：首先我的旧衣服品牌不够硬，档次不够高，样子落伍偶有破洞，送人相当于结婚送块钟送殡举个喜，都是嗑碜人呢。想人家日本著名老美女作家林真理子写自己将旧物送人，都是这么说的：这是我12岁时拥有的第一个LV包包，多年不用，拿来送你…·如果是我，只能说：这是我22岁时才拥有的第一个GAP书包，用了多年，拿来送你……情何以堪呀。可如果让我将旧衣统统丢掉，那又是万般舍不得，件件拿起来都是件衣服，好么生生的怎么能扔进垃圾桶呢。于是，只能捐献出来，也算圆满了我那物尽其用的小市民观。反之，富人处理起旧物来就洒脱多了，该送送该扔扔，反正不用走上这捐献的无间道。不过我的个例心理剖析也只能帮助震惊的德里解解惑，在他的语境里，穷人富人是相对而言。而说到底，知礼节的基础，还是得仓廪实。

私奔的诗歌

大仙

约瑟夫·布罗茨基说：“语言比国家更古老，诗歌比历史更永久。”但是。进入21世纪，诗歌高贵风雅的含义已被消解，只剩下一层风化的表皮，被荒弃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上世纪80年代末，诗人集稀有动物与精神贵族于一体，在乌泱泱满大街迎风向前的“文青”和“诗青”大军中，他们一声高吟，便有无数知音蜂拥而至，环绕在诗人的周围，听他们吟诵着：“这里，石头是孤独的，而怀着宽宏和忧郁，灵魂的你呵，跋涉在白天永不到来的长夜。”

那时，我们穿梭于首都各大院校，巡回朗诵，不用多，只要一句具有穿透力的“意象词语”，女文青在你面前不崩溃也颤栗至少内心激荡难以平息。比如“倚着目光的栏杆”，比如“灯心绒幸福的舞蹈”，比如“横渡双唇海峡”，比如“岁月的刀涂着口红在肉体上歌唱”。在沙滩的“红地毯”酒吧，一个女文青曾就“倚着目光的栏杆”跟我探讨了四个小时，第二天，她深有体会地告诉我：我也写出一句，“撩开时间的长发”。

那时候，我们行走在语言之乡，呼号在中关村街头，在北大、在人大、在师大、在师院、在国关、在农大，诗歌在每一个文学女青年的长睫毛上驻足，那才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呢。多少次，在新街口“和丰饭馆”，我们呕吐着呛人的诗篇，在女青年的搀扶之下，迈向比人生还生的世界。

现在一首流行歌能把整个诗坛给灭了。“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哪首诗敢跟流行歌曲比呀？再说了，现在的“物质女孩”哪那么容易被云山雾罩的诗歌语言打动？钱还没挣够呢，哪儿有工夫“倚着目光的栏杆”，“撩开时间的长发”？

1987年，一个女孩对我说：人生就是一场私奔！于是，在朗朗春晖中，我们自京沪线私奔到南京长江大桥，在秦淮一轮明月中，我用中国整个古典文学考证她跟我浩然私奔的文化积淀。但是，全是瞎耽误工夫！在瞻园的那场浩雨中，她说：我男朋友家的房漏了，我得回去。我说：早说呀，你男朋友家的房漏了，我整个人生都漏了。她说：你漏了，你自己能补，他漏了，只有我能补。我说：咱不带这样的，你把我搁在一半，我找谁去？她说：我觉得你就擅长被搁在一半，完成下一半。

果然，被她在南京搁在一半之后，回到北京我就完成了下一半。当年夏天，我携首都图书馆一女文青奔袭南戴河黄金海岸，在明月大海之夜，我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想跟你完成此时。女孩说：我一直等待此时。

此时完毕，我们剑指天下第一关，我跟她说：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她说：不是换了人间，而是换了房间，我第一次住上三星级酒店。

薄命怜卿甘作妾

叶倾城

她是个没上过大学的女子，早早嫁了，在柴米油盐和孩子之间，尝试着写写小说，给自己起了典雅的、出自《诗经》的笔名，叫做“琼瑶”。处女作出版之后没多久，她遇见他，已经使君有妇的平鑫涛，那是1964年。

那一年她写了一篇《白狐》，说有县官曾经救过一只白狐，没多久遇到一个一身白衣又贵姓白的女子，人人都说是白狐来报恩。县官想遣嫁她，女子却宁作小星。男人慨叹，“薄命怜卿甘作妾。”女子低语，声音轻柔如梦，“薄命吗？我应该是幸福的，还有什么事能比生活在你身边更快乐的呢？”

这是文字里的暗示，还是琼瑶以女子的直觉，了解未来的真正脉络？1968年平鑫涛与太太谈判离婚，一谈就是8年。琼瑶想要分手却不舍，只默默接受他所给的一切，成了他家庭之外的一个家。而他，每天来探视她，再回到自己家里去。琼瑶承受着，并且写，所有的沧桑都在文字里。

所以有了《碧云天》，不育的女教师救了受虐待的女学生，让女生成了丈夫的侧室。男主角照例叹，“薄命怜卿甘作妾”。女生照例反驳，“我快死，却被你们救活，我爱上你，竟能和你在一起，我享受我的生活，享受你和姐姐对我的疼爱，不说我命好已经很难，怎能说是薄命呢？”是琼瑶自己的心声，历历如绘。

随后又有了《一颗红豆》，二十余年的老夫妻被第三者搅了局。但三个人都是完美的大圣人。外遇表白说：如果她曾有独占男人的心，她就死无葬身之地。男人一听原配说离婚，立刻喊出几千几万个“不”字，至于外遇，他说，“薄命怜她甘作妾”。——他的责任感以这么无耻的方式表达。而原配也高风亮节地说，“或者，这个世界和法律，甚至世俗的观念，都不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有两个女人，但在这社会上，几个男人是真正只有一个女人的？古时候三妻四妾，深闺中也一团和气。我既然不是海洋，总应该有容忍海洋的气度”。那时，是琼瑶情妇时间里最水深火热的吧。而她是大学教授之女，琴棋书画精通，她常常在小说里写到那些孤高自许、寄人篱下的孤女，如黛玉。设若黛玉不死，给宝玉当15年不明不白的红颜知己，会否痛彻心腑。

她不介意吗？像苏青说自己的文章常常排在“木匠奸杀幼女”的下面，而满不在乎。真不介意就不会提了。平鑫涛终于离了婚，1979年，她嫁了他。此后她的小说里，不调此调久矣。伟大的新月格格舍身给臣下作小，但最后双双战死沙场，她不再承认三人行的可能性。到《还珠格格》时代，她更成了一夫一妻制的坚定鼓吹者，太后赐的小妾，毁了小燕子的幸福生活。

她不再薄命怜卿甘作妾，也终于不用伤心恨我未成名。以这么多年默默的耕耘，我想关于她的通俗文学巨匠的位置，没有人能够反驳。是否，要忍耐很多的屈辱、痛楚、绝望，才有了，恣肆而骄傲的机会？如同，如同，从妾到正妻。

看待病态

药子 图 谢峰

几年前，我一姐们儿对一种新兴运动乐此不疲。这项运动门槛低，无需上健身房或花大钱购置行头便可进行，只要对如何用键盘描述自己的体态、动作、呻吟相当熟练即可。如果你看过《台北晚九朝五》，应该还记得那个很是风情的“女超人”，她显示屏上的那些字眼和媚笑表情，足够让人酥掉半边。总之，当时该姐们儿不仅吹嘘自己是拓荒先锋，还时常向我汇报心得，例如务必注意大小写之间的差异：ah—ah-ah-oh-oh-oh和AHAH-AH-OH-OH-OH就非常不同，至于怎么个不同，她立刻一派拈花微笑状，估计是不屑于和我这种还抱有手工业时代遗风的家伙废话。

其实我是个很媚俗的人，什么时髦就喜欢什么。不过我有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诀一就是故意比时代落伍半步，于是这小小的半步就让我在保持清高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就像当年看《女人那话儿》，等我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还是禁片儿时，基本上卖碟的铺子早就把它清除出了柜台。最后还是自力更生动用了所有下载工具，才终于把它安置在我的电脑硬盘里，而且还是大半夜时偷偷摸摸地看完的，换成在电影院的豪华包厢里，画面清晰，音响震撼，兴奋值反而会有减无增。原谅我把这部导演、行家评价很严肃的片子看出了A片的感觉。但是无论我怎么净化思想，愣没看出它所标榜的社会学意义来。

又如新加坡的女战士钟爱宝，关于她的英勇事迹我想也不用再列举了，总之她曾经让我和不少人眼前一亮，不管所持态度是嘲弄、理解、同情、鄙夷等任何一种。关于她的报道也一度铺天盖地，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在美国表演钢管秀，当媒体想从她身上再挖掘些叛逆、反抗之类的闪光点时，她却很平淡地说：“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钱。”就像她跟251个男人嘿咻，不过是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罢了，方式很出位，动机却很单纯。她没有破坏原则，但原则自己夹着尾巴逃走了。

根据罗兰巴特的说法，“Wo-ai-ni”不是个句子，它不传达任何意思，只是伴随着某种特定情境而生的词语。所以，搭配不同的场景会有不同的演出。当MR.Right还没现身时，我那姐们儿的虚拟情欲便是自由恋爱精神的最佳通俗示范；至于本人，最近又研读起《长腿叔叔》来，并暗自立誓不再和45岁以下的男性交往……金赛报告里曾假定每个人都包含有同性恋或异性恋的成分，程度由0到6不等，受其激发，我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变态倾向，而且也分成0到N个阶段，虽然无法判断自己被列入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