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95)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大仙 老金 困困 石头)

搞文学搞对象

大仙 图 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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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初,流行介绍对象,我在工厂上班,一般都由师傅包办婚姻。师傅把我介绍给女方时都爱说:小王喜欢文学。那时候喜欢文学可不得了,相当于现在喜欢MBA,在那些工人姐妹的眼里,我即使算不上灵魂的工程师,也算是心灵的泥瓦匠。

对象一般被我培养得都跟着喜欢文学,就像现在的一些时尚男作家,在跟女朋友分手之前,抢先把她们缔造成有文学写作倾向的女叛逆,就像巴罗什抢在范德萨出击之前,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脚法挑射入网。然后他们撒手不管,任凭这些女叛逆在无辜无助中上路,任凭她们在前作家男友的阴影中把自己的身影变成无人认领的倩影。

其实在二十多年前,你只要说一句“啊!人生……”人家姑娘基本上就把你当一诗人,更不用说你再玩朦胧诗了,那你几乎就是大师了。当时,我的一句“特hi”的话就曾打动过某个对象,我说:就让我们相约在花后月上。对象说:应该叫花前月下。我说:花前那多暴露?月下那多老土?至少咱得千里共婵娟吧?就算咱千里共不了婵娟,那也得月上柳梢头呀?月亮都上头了,咱喝点儿酒,能不上头吗?对象说: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谁让你有文化呢?谁让你是搞文学的呢?我心想:喝,那我还真得搞文学了,不搞文学怎么搞对象呢?

当时要想通过搞文学达到搞对象的目的,基本上得把女方控制在“四大名著”的范围,而能把我们这一代的青春搞得比较沸腾的“四大名著”是:卢新华的《伤痕》、刘心武的《班主任》、北岛的《回答》、舒婷的《致橡树》。在80年代初的夏日黄昏,在暮色掩映的东单书报亭,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孩说:师傅,给我拿本儿《报告文学》。我紧接她的话音儿:师傅,给我拿本儿《诗刊》。女孩又说:再给我拿本儿《新观察》。我跟着:再给我拿本儿《星星诗刊》。女孩看了我一眼:我还要本儿《新华文摘》。我也看了她一眼:我还要本儿《诗选刊》。女孩突然问我:你怎么跟诗干上了?我说:我就跟诗干上了。女孩问:你写诗吗?我说:写。女孩说:我也写。我说:那咱找个地儿聊聊。女孩说:好啊,我就想找个人聊聊,我也不知道写的是不是诗,都想改行了?

终于,我没经过师傅介绍,自己认识搞了一次对象,是比介绍的有感觉。

女生大“食”代

老金

1980年的元旦,同寝室六个女生总算找到进大学后第一次聚会的理由,说穿了就是聚餐。小笼包生煎馒头桔子水蛋糕,当然少不了学校附近那大饼油条店熬的罗宋汤,那汤怎么喝都会有一股油条味儿。吃饱喝足,似意犹未尽,这时一儿科系女生自告奋勇说她去弄点水果来,说完就冲出门去。半小时后只见她手托一个牛皮纸袋,兴冲冲把那水果倒将出来。我们一看傻了眼,“柠檬!”这玩意儿虽说没吃过,但认还是认得的,一共六个鲜黄的柠檬。“怎么吃法?”马上有人提出疑问,儿科系女生解释,想想么总归和桔子广柑的吃法一样的,原来她也没吃过。于是有人采用桔子的吃法剥皮,也有人效仿广柑的吃法刀切,其实不管哪种方法,当把柠檬送到嘴里的时候,那股浓烈的酸味刺激得我们个个皱眉缩脖,缓过气来便大喊吃不消,看来吃法要改进。有人提出蘸白糖吃,遭到否定,因为没有白糖,在达成必须当天吃完的共识后,最后人人将柠檬含在嘴里,再喝口水泡着,直到能咽得下去,就这样当晚每人都干掉了一个柠檬。

有女生一直拉肚子却查不出病因,家人给她带来一大瓶白酒浸着的杨梅。一日中午,六个人围着这瓶杨梅就吃开了。起先还有喊嗓子辣得受不了的,后来越吃越开心,结果整瓶杨梅全部消灭,下午的实验课还差点迟到。当我们六个女生面色红润满嘴酒气走进实验室的时候,老师如临大敌,这还了得!在校喝酒不说处分也是要通告批评的。后来我们拼命解释,这吃浸过酒的杨梅和喝浸有杨梅的酒是根本不搭界的事情。

学校老红楼后面有一片不大的林子,有一年春天,不知谁看到了又想起了,提议挖马兰头去,居然得到全体室友的大力支持。白天耳目太多肯定不行,那就只有晚上干,这种秘密行动最能刺激女生的食欲,朦胧月色下每人都挖了一大袋。然后六人来到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女生家里,洗净开水烫切碎,拌上豆腐干浇上麻油。每人足足一饭碗,嚼在嘴里那马兰头虽香却老得很,可照样吃个净光,最后还一致认为明年要提早到清明前挖,那样的马兰头才鲜嫩。

和酸柠檬酒杨梅拌马兰这样目标明确的吃比起来,接下来的吃显得有点稀里糊涂比较被动。有一段时间寝室里有个女生的胃口特别好,总想着吃而且吃什么都香,这种美好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五个人。譬如下午大家都在寝室用功,她会突然建议上淮海路沧浪亭吃油豆腐线粉汤,人人响应。又譬如晚自修回来应该睡觉,而她会拉起队伍集体行动乘几个站电车,奔那著名的酒酿圆子去了。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半个月之久,那女生不仅胃口奇好精神兴奋,人却越来越瘦。毕竟是学医的,大家很快觉得有问题,将她送去医院检查。果然不出所料,原来我们都陪她“甲状腺亢进”了一回。

红妆男子

困困

大学同宿舍的姐妹勾上了班里最帅的男生。二人同居后,该姐妹第一次“回娘家”,就在宿舍的卧谈会上爆了该帅男的一个猛料:“他修眉!他竟然修眉!”那时姐妹们间流传一个说法:清爽自然的土生眉毛是处女的标志之一,如果谁胆敢将眼皮上方的几根杂毛拔掉,那就是宣布其为非处女的欲盖弥彰的表现。一听到帅男修眉的消息,大伙无异于得知猪要抽脂猩猩为了穿比基尼做了个全身脱毛,总之无人再艳羡那姐妹“独占花魁”的好福气,就连因妒忌而与她生隙的我,也无比同情地主动与其修好。

多年以后,我凭借百年的造化修得了一个可以无性同居的哥们儿。于是一段时间内,我屡次在洗手间里被震撼:我分次分批地见到了各类男用洗面乳、爽肤水、香水、须后水、身体走珠、日霜、晚霜、眼霜、巧克力味的润唇膏、深层清洁面膜、保湿面膜……有一次我被一个形状奇特的物件给弄迷糊了:那是个泛着冷光的金属条,如同银制汤匙的把,但两端却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圈,与金属条身浑然一体。我拿着它上下端量,感慨其高贵精致,却左比右比不知作何用途。等我手擎该物求教于哥们儿时,他一手接过,另一手一指脑门上一个瓜熟蒂落白头涌动的大包说:“挤它的。像这么大个儿的,就要用大圈那头……”接着手里银光一闪,就要当场示范。我连忙唤其打住,同时觉得捏过那玩意的两根手指都隐隐发麻,此时哥们儿竟然感慨说:“还是女生皮肤细腻,男生毛孔太粗,过了青春期还不停长包……”我差点没晕厥于现场,我太不平衡啦,他竟然还抱怨。想起以前见到美美的童装,我都为自己早生几年而不甘,现如今这种不平衡又延伸至美颜用具:我满脸大包的时候,那只能纯手工解决,现在人家长包的人都用上了这等精致的工具,而且,这人还是个男的!

终于在一次飞机旅行中,我见识了阅历以内最讲究的红妆男子。该人是我的邻座,一个面糙心细的日本男孩。我们互相照应插科打诨总之愉快地度过了那13小时飞行的大半。就在飞机临降落时,该男从随身包里摸出两罐一瓶,我定睛一看:SK-Ⅱ的洁面膏、爽肤水、面霜。之后他礼貌地鞠一小躬说:“我去洗手间洗漱。”之后我盯着那扇他隐于其后的机舱中央的小门,心里忿忿得不行:SK-Ⅱ呀!我咬咬牙才买片面膜,他个男人,竟然用全套!该男洗完那高级的漱返回座位,之后竟然继续摸索出一套倩碧的彩妆:粉底液、散粉、睫毛膏、唇膏……然后当机化起妆来。我觉得飞机一定开始降落了,因为胃里翻腾得厉害,我瞥了一眼那张上过粉底等待扑散粉的毛孔粗大的男性的脸,眼睛一闭,心说:作孽呀,那些美丽的粉!当着我的面将美毁灭,这不是悲剧是什么?

猫和狗的恋爱

石头 图 谢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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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真人版加菲猫电影,真人真狗电脑猫。整个一个胶片版肥皂剧,加菲猫的精髓全被毁了。这些盲瞽,把加菲猫当作四条腿走路的庸人,而根本不是个聪明绝顶的猫。猫么,是那么一种迷人,聪敏,狡猾,神秘,很有身份,自私而魅力无穷的生物,不管他是不是比航空母舰还要重。猫不像狗那样一时看不见主人就惶惶不可终日,猫几乎从不缠人——除非有求于你,或者觉得寂寞了想找个玩伴。有一次乔正在读报,加菲猫甜蜜蜜地贴上来要挠痒。乔没办法,只好陪他,一边替加菲挠痒痒一边咯咯傻笑,忽然被加菲猫狠狠抓了一下!乔狂叫:不是你要玩的吗!加菲猫很酷地说:我玩够了。

这种没良心的事只有猫或小孩做出来才不会遭天遣。

然而这世上也有一类人正像猫一样迷人而可恶。比如何宝荣。我一直觉得张国荣有猫一般的魅力,这魅力在《春光乍泄》中何宝荣的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迷人而放荡的何宝荣受了伤,血葫芦一样找到黎耀辉。黎耀辉照顾他,辛辛苦苦赚钱供他。何宝荣身体恢复了,又异想天开起来,天寒地冻的早晨拉黎耀辉出去跑步。然后黎耀辉高烧两天,半死在床上。何宝荣很乖很温柔地俯在床头说:

——怎么,还能起床吗?

——起床干什么?

——做饭呀,两天没吃东西,饿死啦。

——你是人不是!要病人起床做饭给你吃?

下一个镜头:黎耀辉裹着毯子,替那个“不是人”的生物做蛋炒饭。

我体会着黎耀辉的痛苦,黎耀辉的迷恋,黎耀辉的幸福,黎耀辉的疲惫。那是一份忠狗情怀。比起猫来,狗的分类颇简单:忠良或者叛徒。狗对主人的依恋叫人无法摆脱,他总是时时刻刻感动你,靠着感情的力量维系他的地位。而一只猫,可以是宠嬖,仇敌,生人,朋友,总不是忠臣。当猫也偶尔做出义薄云天的救主壮举时,他是义士不是忠臣。有一个圣诞节,小狗欧迪衔了一根破骨头掷在加菲猫面前。加菲猫惊道:这是给我的吗?这根骨头是这世界上惟一属于你的东西,你却把它送给我,我太感动了,欧迪!当然,这种事只有欧迪才做得出来。你即使救上加菲猫一千次,他也不会送你半根意大利面条。加菲猫的感动也是暂时的,转眼他就又会把欧迪踢到桌子下面。

黎耀辉爱上何宝荣,一只狗爱上一只猫。注定是悲伤的结局。

欧迪没有爱上加菲猫,天大的幸事——但是这小男狗在26年里似乎也没有爱过任何一条小女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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