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蛇头之母”纽约受审

（文 / 吴琪）

“金色冒险号”的非法移民1997年从纽约监狱释放  

郑翠萍  

通缉十年 纽约受审

7月1日上午9时15分，当53岁的郑翠萍身着深灰色短裙套装出现在纽约南区联邦法院时，据一位出庭者向记者透露，她面色平静，与要求见面的女儿勉强微笑对视。这位被美国联邦机构及媒体描述的“蛇头之母”(mother of all snakeheads)，“看上去像一位普通家庭主妇”。

据出庭者介绍，在仅10分钟的开庭中，郑翠萍的律师何契瑟(Lawrence Hochheiser)代其声称无罪，否认了检方关于她组织偷渡、敲诈勒索、非法经营汇款业务等7项指控。依照美国司法程序，法官穆凯西宣布给控辩双方一定时间准备材料，将下次开庭时间定为9月29日。

美国政府追捕郑翠萍的艰辛，为这位华人圈里响当当的“萍姐”增添了更多神秘色彩。在1994年遭起诉逃亡中国大陆后，郑翠萍一直被美国通缉，然而直到2000年4月才在香港机场被捕，美国联邦调查局将之归功于“这几年在全世界范围内所做的密集调查”。身为中国公民、持有美国绿卡的“萍姐”力图避免被引渡至美受审，直至今年6月9日输掉了持续三年的诉讼，她才于7月1日凌晨从香港引渡回纽约。即使到了6月30日，联邦检察办公室仍然拒绝向媒体透露“萍姐”到达的具体时间，因为“担心美国或香港的帮派劫持”。

郑翠萍的律师何契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不愿对案子作过多评价，不过他也认为“萍姐”被保释的希望不大。法律界人士估计，郑翠萍很可能面临终身监禁的命运。

蛇后“萍姐”的早期生意

从1981年只身偷渡美国到成为操控偷渡顶端链条的“萍姐”，曾任纽约市刑事司法部高级罪案分析员、2001年调查过100多位纽约唐人街“蛇头”的美国斯格林大学教授陈国霖向记者形容：“很多蛇头在招揽生意时候放话，说自己跑的是萍姐的线，她在偷渡客心目中是救世主。”联邦调查局的官员称，“萍姐”每年从跨国犯罪网络中获得的非法收入高达4000万美元，曾组织偷渡“至少几百甚至上千”名福建人进入美国。

1949年出生于福建省长乐市盛美村的“萍姐”与普通农妇一样，只读过几年书，1974年偷渡到香港，1981年非法移民到美国。“萍姐”最初在纽约赫斯特街开了一家小店，花钱买到绿卡一年后，把丈夫和孩子接到了美国。

据纽约联邦检察官麦可文透露，“萍姐”从1984年开始从事走私人口活动。美警方称，在组织偷渡初期，“萍姐”利用墨西哥、伯利兹或其他中美洲国家为跳板，通过收买边检官员或伪造入境手续方法，小规模向美国走私人口。每组织一次偷渡，先向偷渡者收取定金，成功后再收余钱。80年代，偷渡一个人到美国，需支付蛇头约1.8万美元的费用。到了最近几年，价钱已涨至6万美元。

长期致力于研究偷渡问题的陈国霖教授分析说，在福建，非常容易做上“蛇头”生意。村子里的人盯上他们还留在农村的亲戚，通过这些亲戚引荐找到“蛇头”。1993年他和夫人第一次从美国回福建老家，就有乡亲开价几万美元让他们帮助偷渡。在乡亲眼里，蛇头都是关系广、有地位、有名望的人。而蛇头会通过评估偷渡者的担保人来决定他们是否有偿还能力。

“萍姐”与丈夫张亦德做起了偷渡生意的“夫妻档”，虽然他们曾经引起美国司法部门的怀疑，但相当一段时间调查人员都苦于证据不足。据最早对“萍姐”偷渡生意展开调查的前《纽约每日新闻》记者陈婉莹介绍，张亦德曾于1984年和1988年分别在纽约和新奥尔良被发现携带超过10万美元的金钱。但他解释说不懂英文，不知道美国政府规定国际旅行者不能携带超过10万美元的规定。1989年2月张在纽约机场准备飞往香港时，因被发现携带了60万美元被海关逮捕。

1989年，“萍姐”因偷渡一批福建人经加拿大入美被捕，入狱4个月。张亦德在美加边境尼亚加拉大瀑布附近被捕，他组织偷渡的4个人因为橡皮艇倾覆落水身亡，被判入狱9个月。

“金色冒险号”的海上偷渡时代

郑翠萍在纽约唐人街东百老汇47号开办的“榕信”百货店，实际是当地有名的地下钱庄(左图)。提审郑翠萍的纽约南区联邦法院(右图)  

在访问过300多位福建偷渡客的陈国霖教授看来，郑翠萍生意的做大在于她“讲信用，办事公道，并且善待偷渡者”。一位福建偷渡客告诉陈国霖，如果有朋友到纽约唐人街找郑翠萍，她的地主之谊会尽到极致，“从头到尾都只为朋友夹菜，自己不吃一口”。

随着生意做大，蛇头们开始把自己聚集的偷渡者集中贩运，郑翠萍与后来在她生意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福青帮建立起互利的关系。在记者获得的起诉书中，美国检方称福青帮是一个“由唐人街30多名福建青年组成的臭名昭著的暴力帮派”，他们负责将抵达美国的偷渡者运往纽约的安全住所，并用扣押人质等方法保证收取到偷渡费。

福青帮老大郭良琪(人称“阿琪”)一直是郑翠萍生意的得力干将。据联邦检察官麦可文介绍，1992年9月，郑翠萍派人与郭良琪联系，要他帮助将偷渡到美东近海的一批人从波士顿接到纽约，并收取偷渡费。郑翠萍通过电话直接答应付给郭良琪75万美元。郭良琪随即派福青帮成员乘班机到波士顿，乘船到外海后与偷渡船只接头，将所有偷渡者转移到福青帮的船上。近130名偷渡者上岸后，被三辆货车送到纽约，关在布鲁伦的一个仓库里。郑翠萍随后派手下接手看管，直到他们的亲属付清偷渡费才放人，在这些操作中，郑翠萍只是个幕后人。

而1993年6月震惊美国的“金色冒险号”事故使郑翠萍的生意逐渐浮出水面。据起诉书透露，从1991年末到1993年6月，郑翠萍与郭良琪等人合伙组织“金色冒险号”货船偷渡。偷渡的计划路线是从福建出发经泰国曼谷到非洲肯尼亚，与先期到达的偷渡者汇合后到达纽约近海。由于货船到肯尼亚后拒绝前行，偷渡者只好在当地等待近半年。1993年6月，300多名偷渡者到纽约近海后，由于偷渡组织者发生火拼无人接船。“金色冒险号”在皇后区海滩搁浅，偷渡者纷纷跳海上岸，结果10人被淹死。

1994年，美国大陪审团以涉嫌合谋偷渡、绑架等对郑翠萍进行起诉。郑翠萍闻风逃回老家福建盛美村，打着开办英语培训班的幌子继续进行偷渡活动，直至2000年4月在香港被捕。

地下钱庄与金字招牌

被关押在约克县的一名“金色冒险号”偷渡客  

蛇后“萍姐”被起诉的另一项重要罪名是非法经营汇款业务，前《纽约每日新闻》记者陈婉莹说，郑翠萍地下钱庄的生意好到“对门的中国银行纽约某支行一度几乎没有汇款业务”。1989年被短期监禁出狱后，萍姐不再埋首于偷渡，而是投资300万美元买下中国银行纽约某支行正对面东百老汇47号的宅子，开起了名为“榕信”的商店，经营服装百货等。据联邦检察官麦可文介绍，在同一地址，她还和丈夫经营着一家旅行社和一家餐馆。美国联邦调查局从1993年起开始监视东百老汇47号，发现该店为没有身份的非法移民向中国的亲属汇出小笔款项，而且利用汇款业务进行洗钱活动。

在纽约生活多年的陈国霖教授说，郑翠萍经营地下钱庄之前，为了方便打工的华人寄钱回国，中国银行是美国惟一一家周末工作的银行。然而郑翠萍的钱庄很快赢得了大批客人。在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银行在国内乡下的分行不多，通过正规手续汇款需要一定时间，家人在大陆只能领到人民币。但郑翠萍的业务是用传真机完成的，往往顾客单子一下，福建那边马上就有人骑着单车将美元送到他们在农村的家中，“有时只用几小时，价格也比银行便宜”。钱庄还以三成的利息放高利贷给其他蛇头，帮助他们扩大偷渡规模。

讲信用的口碑成了郑翠萍做生意的“金字招牌”。陈国霖教授对福建偷渡者进行的访谈中发现，福建沿海一带的人不认为偷渡违法，反而把郑翠萍看作是帮助他们达成理想的大好人。郑翠萍做生意的规矩在偷渡者中广为流传：若有人在偷渡中丧生，郑翠萍会将订金归还他的家人，或者转作其家中另一人的偷渡费；若被遣送回国，下次偷渡优先安排；亲戚朋友可以享受5折优惠等。作为女蛇头，郑翠萍的线让女顾客感觉更安全，不必担心遭受男蛇头的性暴力。

在海上偷渡遭到严正打击之后，飞机偷渡成了新的主流方式。陈国霖教授说，现在的偷渡者主要假借留学、考察、结婚、陪读等名义出国。飞机偷渡时间快，安全性高，早期吃尽苦头的移民希望家人以更安全的方式到美国，因此很多人宁愿出高价选择直飞美国的偷渡。蛇头的服务也细分为负责到达美国，负责拿到绿卡，负责拿到美国公民身份等不同类型。

蛇头生意与华人黑帮

“与贩毒等活动相比，偷渡是个服务行业。”美国斯格林大学教授陈国霖说，蛇头们将自己的生意经形容为典型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由于偷渡市场十分庞大，蛇头们几乎不存在惨烈竞争的状况。“偷渡活动的家族性强，长乐人有长乐的组织，福清人有福清的组织，先出去的人一步步把家里的亲人带出来。”所以不同地区的蛇头利用自身的“优势”组织不同的偷渡路线。蛇头网络的结构也不如传统组织严密，具有相当的弹性，成员并不固定，也不需要永久性的合作关系。成员的组成依据他们对组织的贡献而定，比如在福州和当地腐败官员勾结的人负责基层的套线，然后在泰国的蛇头负责转运，美国的组织负责收钱等。

陈国霖介绍说，在偷渡活动中，蛇头是幕后操作者，暴露在外的是“收数”的人。他们的任务是给到达美国的偷渡者安排住所并负责收回全部偷渡费。“收数”的人一旦被美国警方抓住，往往会以“绑票”、“勒索”等罪名的起诉，判刑为20～30年，甚至重过一些谋杀罪。所以“收数”人会在偷渡者无法交钱的时候施加暴力，尽快了断一笔生意。福青帮就充当了替郑翠萍“收数”的角色。这种蛇头与帮派的勾结成为偷渡组织的一种模式。按照1994年的行情，蛇头按照每位偷渡者2000～2500美元的价格给“收数”人提成，“如果顺利地话，两三天就可以倒手一批，很好赚钱”。

福青帮是美国华人社会的五大黑帮之一。陈国霖说，1987年到1993年华人黑帮活跃的时候，唐人街几乎每条街道都有不同帮派的人把守，各自画地为牢。每星期都有谋杀案发生。

而1993年发生的“金色冒险号”事故将华人黑帮的问题推向极端，美国政府要求调查局、移民局等联邦机构联合扫荡黑势力。于是全美如纽约、旧金山、波士顿等重点城市，上百名黑帮主要成员遭到了美国政府《反黑法》的起诉，判刑均在20年以上。陈国霖说，现在唐人街的治安好多了，公共场合很少看到黑帮分子。 纽约偷渡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