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隆人大进攻
作者:鲁伊(文 / 鲁伊 苗炜)
2002年12月27日,布里吉特·布瓦萨利耶对外宣布,全球首个克隆女婴“夏娃”(Eve)已降生
2002年11月28日,安蒂诺里宣布克隆婴儿即将诞生后两天,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在梵蒂冈的一次公共集会上拥吻婴儿。此前,教皇间接的谴责了人类克隆行为。一个月后的12月28日,获悉CLONAID公司克隆婴儿出生的消息后,梵蒂冈立刻发布了措辞极为严厉的反对声明
在法新社播发第一个克隆人降生消息前两天,他们还有一条科技新闻说,以色列魏茨曼研究所的科学家用猪和人体干细胞培育出老鼠肾脏,总有一天他们能用相同的技术培育人体肾脏,以缓解移植手术中肾脏不足的难题。这条消息很快就被克隆人的新闻淹没。作为人类行为表现的科学,其本质的盲目性还没有被广泛意识到。
按照生物学家刘易斯·托马斯的观点,肾脏移植、人造器官和克隆都属于临床医学上的“半拉子技术”——有些疾病,你对它的进程无能为力,只能弥补疾病后果推迟死亡。心脏、肾脏等器官移植、人造器官的发明、化疗等等都是“半拉子技术”。他认为,真正决定意义的技术是对疾病机理理解后的办法,比如用现代免疫技术对付白喉、百日咳等,再比如对基因的了解。
戴维·阿滕伯勒博士在接受英国《焦点》杂志访问时预计今后10年的科学发展,他说:“我们将能够控制食物、环境、自己的身体以及下一代的身体,这是一种可怕的能力,也关系每个人的道德问题。”克隆专家、“多莉羊之父”威尔穆特说:“克隆和干细胞生物学的研究表明,哺乳动物细胞的适应力强,这就能产生全新的制造和移植细胞的方法,用于治疗帕金森症、糖尿病,让人们在有生之年更有活力。”
然而真正刺激的说法来自地球系统科学专家詹姆斯·洛夫洛克,他说:“我希望人们意识到科学是一种属于精英的东西,只有少数极富天才的人才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和伟大的科学,西方宣扬的平等主义将会终结。”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12月9日一期的封面故事说,在爱因斯坦逝世近50年之后,他不仅是个科学家,更是一个满足人们多种诉求的偶像,他就是一个科学的圣诞老人,我们越来越沉迷于这个形象,却对理论物理知道得越来越少。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所有的物理理论都应该能简单描述,让孩子都能懂得。可惜,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他还说过:“我要知道上帝怎样创造这个世界,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现在人们要知道上帝和爱因斯坦是怎么想的。
数学家罗杰·彭罗斯说,也许我们能在10年之内了解宇宙的整体结构,这不会对我们的生活有直接影响,但对你的心理会有影响。不管你认为宇宙是怎样的,是开放的还是封闭的,有一个还是多个宇宙,是不是有周期,这些都会产生心理上的影响。
对于缺乏宗教情怀的人来说,科学是我们保持乐观主义的一个理由。舍此之外,人生只是一道偶尔享乐的闪光,照亮了一团痛苦与悲哀。
我们单纯地信仰科学,但不会把克隆人这样的半拉子技术当作多么伟大的成就。克隆人的故事只是让我们有机会再做思辨游戏。2000多年前,亚里士多德说过,心不只是个器官,而且是我们生命中的太阳。这话当然不科学,可许多接受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都会想象,这颗心原来的主人是谁,如果一个50岁的人植入一颗25岁的人的心脏,他也许会大发奇想,觉得自己只有25岁,可以重新活过。
丹皮尔在著作《科学史》中说:“要想关照生命,看到生命的整体,我们不但需要科学,而且需要伦理学、艺术和哲学;我们需要领悟一个神圣的奥秘,我们需要有同神灵一脉相通的感觉,这就是构成宗教的根本基础。”
哪里来的克隆人?
2002年12月27日,CLONAID公司总裁布瓦萨利耶抢先公布了克隆婴儿诞生的消息,使得本以为在克隆人的问题上胜利在望的安蒂诺里(左)万分懊恼。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另一位宣称过要克隆人的
如果要评选2002年12月世界上最郁闷的人,塞维里诺·安蒂诺里(Severino Antinori)毫无疑问会是最具竞争力的候选人。一个月前,在罗马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这位因为执意支持克隆人而饱受批判的意大利生殖学家刚向全世界宣布,据他所知,世界上第一个克隆婴儿将在2003年1月上旬诞生。虽然安蒂诺里否认自己亲手参与了克隆婴儿制造,但作为全世界几十所从事克隆人研究实验室的顾问,加之他在克隆人这一领域无可争议的带头人地位,可以想见的是,当克隆婴儿诞生后,尽管会有来自各方的抨击,但他作为“克隆人之父”的地位会实至名归。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安蒂诺里过于树大招风,就在2002年很快要平静过去,人们做好准备迎接2003年这个克隆人年的时候,却凭空杀出了一个CLONAID和布里吉特·布瓦萨利耶。12月27日,在佛罗里达好莱坞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CLONAID公司现任总裁、42岁的布里吉特·布瓦萨利耶对外宣布,使用一个31岁女性的细胞克隆出的女婴已经通过剖腹产形式来到世间,这个女婴名为“夏娃”(Eve),非常健康,而她的另外4个克隆兄弟姐妹也将在数周之后相继出生。布瓦萨利耶本人24岁的女儿亦在此项试验的代孕母亲之列。
克隆人终于来了,这自然是震惊世界的大消息。凭空被抢了头筹的安蒂诺里心里别有一番滋味。12月29日,依然是罗马,在接受路透社记者采访时,安蒂诺里的回答充满了愤愤不平:“他们甚至都不是科学家。我发表了200项医学研究成果,他们有什么?这纯属凭空捏造!”
虽说是气话,但并非没有道理。为了支持克隆人,安蒂诺里近年来颇为正统学术界所鄙弃。然而,即使是他的反对者,也不能否认,他依然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生殖医学专家之一。不加人道德判断因素,安蒂诺里声称克隆人即将诞生,从技术上还算是有谱的事。可是那个布瓦萨利耶号称自己克隆出了第一个克隆人,就不那么令人信服。布瓦萨利耶本人虽然拥有两个博士学位,但却从来没有从事克隆研究和生殖医学研究的背景。此外,她在整个克隆事件中对关键技术环节的含糊其辞或绝口不提,以及对CLONAID及其宗教背景的大力宣传,更让人怀疑这个克隆人的真实程度。
“这只不过是一个大骗局,虽然它的确有效增加了雷尔教派的知名度。”在接受英国《观察家报》采访时,英国生殖医学专家罗伯特·温斯顿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在所有关于CLONAID及其克隆人项目的报道中,由自称雷尔(Rael)的克劳德·伏里诃恩(Claude Vorihon)创立的雷尔教派几乎是在克隆之外出现的最为频繁的关键词。在全世界84个国家中拥有5.5万余名教徒的雷尔教派是CLONAID 的创办者,而宣称成功克隆人类的布瓦萨利耶本人就是教派中的一名主教。
雷尔教派的创立颇有传奇色彩,据伏里诃恩说,1973年,他曾经在法国的一个休眠火山山顶登上过外星飞船,与绿皮肤外星生物的会面使他对《圣经》有了全新理解。在1975年出版的书中,伏里诃恩宣称,人类是高级外星科学家使用DNA制造出来的,通过使用人类DNA制造新的生命,地球上的科学家们将能够揭开永生之谜。
雷尔教派和CLONAID公司从2000起就开始借助克隆人问题提高自己的知名度。2000年8月23日,CLONAID宣布,因为资金到位,他们很快就会开始克隆第一个人类。当年10月,雷尔更提议为日本王室克隆后嗣。“9·11”事件后,他们又宣称,人类克隆可以让恐怖分子的打击落空,并能帮助找出罪犯。到了2002年4月,CLONAID甚至宣称,他们可以克隆出吸血鬼伯爵德考拉来。然而,这些举动并没有让人们更多知道雷尔教派,主流学术界对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克隆公司并不重视。或许是天公不负苦心人,直到这一次,他们终于成功地吸引到了公众的注意力。
只是,克隆人真的来了?!
克隆人的醉翁之意
克隆人真的来了?
左图:CLONAID生产的用于制造克隆人的胚胎细胞融合系统RMX2010的宣传海报。在CLONAID的网站上,这个由韩国公司组装的仪器卖到了9220美元
左图:2002年2月14日,雷尔教派的创始人雷尔在伦敦发售自己的新书《对克隆人说是》(YES TO HUMAN CLONING)。这本支持克隆人并宣讲雷尔教派教义的书有多种文字版本。右上图是CLONAID的韩国发言人在2002年7月25日接受采访时手捧此书的情景
在《纽约时报》的一篇关于布瓦萨利耶克隆人的评论中,作者引用一位生物学家的话称:“克隆婴儿夏娃是一个阴谋。”如果从CLONAID公司和它背后的雷尔教派在这一消息公诸于世后的种种举动来看,这样的说法未尝没有道理。不过,除去政治或宗教上的目的,商业利益应该也是驱动他们敢于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的主要动力之一。
2001年11月,美国的先进细胞公司(ACT)宣布自己成功克隆出了早期人类胚胎。尽管后来证实,这个所谓的“克隆人”只不过是由6个细胞构成的细胞簇,而且此后再也没能继续分裂发育,但这一轰动全世界的消息却给该公司带来了数目巨大的投资。而在2002年1月,当英国的PPL公司宣布5只克隆小猪顺利诞生之后,它的股票一夜之间就在伦敦股票交易所上涨了46%。
虽然CLONAID并非上市公司(而且从目前形势看来,它在几大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它的确收到了来自各方的经济援助。有据可查的一笔资助来自巴克·亨特,一位丧子的美国政客。仅在2000年8月前后,他就为CLONAID 公司捐助了50万美元。据CLONAID网站透露,像这样的先期投资者为数不少。有分析家由此指出,CLONAID和布瓦萨利耶之所以在安蒂诺里宣布克隆婴儿将在2003年1月诞生后抢先行动,并选择圣诞节作为克隆婴儿的诞生之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造成更大的轰动效应,提升原有投资者的信心,并吸引更多投资。
收了钱,自然要摆出东西来。虽然这个叫做“夏娃”的克隆女婴迄今为止仍然无人得见庐山真面目,她是否确为克隆婴儿也没有得到科学验证,却并不妨碍CLONAID迅速以此为招牌推出了若干“克隆服务”。
主打服务自然是克隆人。在公司主页列出的有关服务条款上,赫然写着,不育的夫妇、想要有孩子的同性恋伴侣、不管出于任何原因想要克隆自己的人,都可以成为它们的客户或合作伙伴。当然,你必须先支付20万美元的费用。
除了克隆人,CLONAID的服务项目还包括Insura Clone、Ovulaid和Clonapet。所谓的Insura Clone,是将申请者的细胞样本或其伴侣的细胞样本取出,放置在“安全而机密的地方,低温保存,直到你决定使用它们为止”。这样,申请者就可以在自己健康的时候保存一份基因材料,供翌日克隆自己或克隆自己所需的器官等等。要享受这样的服务,每年“只”要交200美元。而Ovulaid的内容就有些离谱,它的口号是“拥有选择你未来的孩子的相貌的权利”。据它宣传,你只要交上5000美元,就能够根据捐献卵子妇女的照片目录选择孩子未来的长相,甚至还可以选择和决定婴儿的个性和智力。有趣的是,从技术上看来最应该不成问题的Clonapet——克隆宠物——却并未实际推出。这似乎也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许多专家对CLONAID是否真的拥有克隆人技术水准的怀疑。
不过,CLONAID似乎是铁了心地要告诉你,克隆人非常简单,只要你想,坐在家里也能DIY出个克隆人来——当然,你得用它的设备。现在,在这家公司的网站上,已经可以通过电子邮件邮购用来使DNA与卵细胞融合为胚胎细胞的设备RMX568和RMX2010。前者定价6150美元,后者9220美元。根据它的介绍,使用这个由4个针状电极——两直两弯——和两个电极夹以及一个脚踏开关构成的设备通电后,就有32%的几率实现ACT公司去年轰动世界的成果:使克隆对象的DNA与敲去DNA的卵细胞融合在一起,并开始分裂发育,形成早期胚胎(注:即使假定给出的数据并非虚构,这个32%也存在水分。最终得到的早期胚胎个数与试验用到的全部卵细胞个数相比得到的数字只有16%)。
这种种花样,实在和严谨的学术研究相差太远。
人民反对克隆人
迎接克隆婴儿诞生的是一片批评和反对之声
这几年关于克隆人的新闻和论战总让人想起拉封丹寓言里那个大山临盆的故事。一座大山即将产子,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黯淡无光,房倒屋坍烟尘滚滚,天下生灵死伤无数,结果却生下了一只耗子。虽然把CLONAID和布瓦萨利耶比作老鼠有些不敬,但这两者在有一点上却完全相同,那就是人人喊打。
罗马天主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先就在这个问题上显示了少见的团结,几大教派的领袖几乎统一口径地对CLONAID、布瓦萨利耶及其克隆婴儿说不。12月28日,梵蒂冈发表声明指出,克隆婴儿诞生的消息没有科学依据,并且“已经引起了国际科学界的怀疑和道德谴责”。声明还称,宣布克隆婴儿诞生的消息“本身是一种残忍的表现,全不顾及任何伦理道德和人性”。在穆斯林国家,神职人员批评克隆人类违反自然法则,并会使人类的未来变得混乱无序。而在耶路撒冷,以色列大法师迈亚·劳也发表声明,坚决反对人工制造生命。
如果说宗教组织的反对早已屡见不鲜,而在现在情况下大多数也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国家的态度可就完全不同了。克隆人诞生的消息公布后,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立即表态,绝对禁止未经其许可的人类克隆。同时,他们也已经开始对CLONAID公司是否在美国境内进行这项非法活动展开了调查。
同一天,法国总统希拉克激烈地谴责了克隆人诞生的消息,并号召在全球范围内禁止“违背人类尊严”的克隆人类活动。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似乎较为冷静,他的发言人指出,联合国正在等待证实克隆人是真是假的科学依据。不过,“在任何情况下,应该没人指望联合国秘书长会送上一捧鲜花”,发言人的幽默其实已经将立场表明:一旦克隆人弄假成真,联合国必然会出台相应的禁止措施。实际上,美国早就已经提议联合国制定禁止所有形式人类克隆的国际条约,而法国和德国也是这一主张的唱和者——虽然他们比较温和,并没有将用于研究和用于医疗的克隆行为划入禁止的范围内。
在克隆的问题上,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同样是进行克隆研究的科学家,许多时候自己也会打得不亦乐乎。安蒂诺里的郁闷先不说,像先进细胞公司的罗伯特·兰兹阿这样从事克隆人体胚胎研究但不考虑克隆婴儿的科学家们,之所以站出来痛骂布瓦萨利耶和她的克隆婴儿,很大程度上都是出于对自己研究前景的考虑。
“这是科学史上多么令人悲伤的一天。”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采访时,兰兹阿说,“那些人宣称自己做的事既骇人听闻又不负责任。无论这是否是真的,他们都极大伤害了我们所有的科学界中人。”兰兹阿担心,以这一事件为导火索,政府将会禁止所有形式的克隆,而这无疑宣判了他们所从事研究的死刑。与之处境相类似的,还有许多从事干细胞研究的科学家们。
反对生殖性克隆的科学家最主要理由是生殖性克隆不安全。目前的动物克隆试验均显示,克隆后代出现基因问题的可能性会显著增加,流产、畸形和器官残缺的比例也相当高。虽然布瓦萨利耶在接受CNN记者采访时声称,新生的克隆女婴已经接受过儿科医师检查,没有发现任何缺陷。但兰兹阿却指出:“即使孩子生下时健康,也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平安长大。许多问题会在以后的生命中显现出来。”他举自己公司曾经克隆过的牛为例,这些克隆牛虽然开始时看上去很健康,几年后却都身染沉疴。一头长了肿瘤,而其他的则患上了癫痫。其实,不用兰兹阿举动物为例,布瓦萨利耶在新闻发布会上就曾经提到,在10名志愿代孕妇女中,有5名此前就已经流产。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这个失败率已经相当之高。
其实,冷眼看来,布瓦萨利耶和她的“夏娃”至少从目前看,确属真实的可能性并不太大。宗教界、各国政府和学术界对这一点也略有所知。但这并没有妨碍各方对这个虚无飘渺的“克隆婴儿”给予最猛烈的打击。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一场克隆人大战,早在人们预料当中,或早或晚,总会爆发。而对于这个迟早要来的克隆婴儿,预热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克隆人的技术虽不简单,但在专家眼中,也并不复杂。试管婴儿之父罗伯特·爱德华教授2002年访问中国,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就说过,能够实现第三代试管婴儿的实验室都具备克隆人的条件。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总会有某一个人试图品尝禁果,不是安蒂诺里,也还有萨伏斯,或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甲乙丙丁。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落在布瓦萨利耶头上的刀枪棍棒,大多是早就为安蒂诺里之辈准备好的,虽然结果花落别家,可杀鸡儆猴的意义犹在。如果安蒂诺里和其他的科学家依然故我,非要继续把克隆人进行到底,那么接下去的一年克隆大战的热闹,可就真是等着瞧,有得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