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卡山、核废料以及一万年太久

（文 / 鲁伊）

美国新墨西哥州低放射性核废料贮藏地

说是有这么一个人——由于这个故事太容易让人联想起基督山伯爵讲过的那个故事，我们不妨把他称为阿特尔蒙——住在位于某山脉南方11英里远的一座小镇上。这个阿特尔蒙是个勤劳而且有情趣的家伙，喜欢在自己的园子里种点儿菜。在从水井中打水浇灌园地的时候，他偶尔会效仿一下陶渊明，悠然地望一眼北方沙漠中那座在1500万年前由火山喷发而形成的1000多英尺高的棕褐色山脉。

阿特尔蒙的幸福生活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怡然自得。从某一天开始，他喝的水放射性开始增加，接着，他种的蔬菜也受到了污染在不知不觉中，阿特尔蒙开始觉得头晕，容易疲乏，头发不断脱落。最后，在某一天，他会死于白血病、骨癌、肺癌或皮肤癌。

所有这一切可能只是因为，在阿特尔蒙出生前一万年——公元2010年——一群人将上万吨核废料填埋在了那座以“丝兰”为名的大山之中。

犹卡山(Yucca Mountain)，一个内华达人闭上眼睛都能在地图上指出这条以干旱著称的山脉。直到今年以前，绝大多数人提到它时，惯常的表达还是“位于赌城拉斯维加斯西北90英里处的一座小山”，然而现在，一切都有所不同。

在近20年的考察之后，布什政府于今年2月正式得出结论：犹卡山“适合”作为美国的放射性核废料贮藏库。尽管内华达州政府对此坚决表示反对，但参众两院在长达几个星期的辩论之后，还是通过了该法案。随着7月23日布什总统正式签署法案，犹卡山的命运已经决定：最早在2010年，半个世纪以来，美国进入核时代后所有核电站和核武器工厂生产出的全部放射性核废料将转运到犹卡山统一填埋。这些目前分别放置在美国各地131个核废料库中的废弃燃料棒和有毒液体聚集在一起，足以覆盖17个足球场。

在自己的后院中埋藏如此肘腋之患显然是内华达人所不能接受的。虽然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许多犹卡山核废料库计划的反对者已经开始把论战的焦点转向从美国各地将核废料集中转运到犹卡山途中的安全隐患问题，核废料库本身的安全性依然经常受到质疑。尽管从20年来的观测结果来看，犹卡山实际上并不像辩论中反对方声称的那样火山爆发与地震频出，但一个问题足以为难所有为计划辩护的人：你们如何保证，一万年之后，不会有这样一个叫阿特尔蒙或其他什么的人，因为今天的草率决定而死去？

在美国能源部和数家能源公司共同设立于拉斯维加斯的实验室中，阿特尔蒙的确切名称是“接受合理最大化辐射量个人”(Reasonably Maximally Exposed Individual)。他只虚拟地存在于多台计算机合成的模型中。通过模型，研究人员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考察从现在起一万年内犹卡山的气候和地质变化，并确定一个像阿特尔蒙这样的人可能因埋藏的放射性物质受害的几率和程度到底是多少。

在过去的20年中，来自政府和能源企业的用于考察和分析犹卡山地质状况的资金共达40亿美元，这使得这座外观极为平凡的山成为地质学历史上被研究得最为详尽彻底的山。研究人员挖掘了200余个洞穴与沟渠，钻探了450多个钻孔，建造了6.8英里长的隧道，收集了75000多个钻心标本和18000种其他地质和水体标本。他们对700万立方英尺的岩石进行了加热试验，并测试了13000种金属的抗腐蚀性能。所有这些数据都被用来建立被称为“犹卡山综合系统性能评估”的计算机模型。通过这个模型，研究人员计算出，生活在一万年之后(前后误差约为1000年)的假定的阿特尔蒙因为埋藏在犹卡山内部的核废料泄漏而患上致命疾病的可能性不到十亿分之一，而对于居住地远离犹卡山的其他内华达人来说，这个几率只会更低。

研究人员对犹卡山的信任很大程度来自它得天独厚的气候。这是如此干旱的一座山脉，降水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实际上，一些科学家认为，犹卡山的雨水渗透量是一个负值，也就是说，自然降水量远不足以弥补来自山脉表面2400英尺以下的地下水向大气中的蒸发量。在现实中，大多数人初闻犹卡山计划后最常设想的危险情景是，在漫长的时间里，降水会慢慢从犹卡山表面渗入地下，腐蚀装有核废料的金属容器，然后导致泄漏。此后，这些放射性元素又会与水混合，渗入地下水层，最终流入像阿特尔蒙的水井这样的地方，饮用被污染井水的人则会因此受到可能致命的放射性危害。显然，从研究人员目前的考察结果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组可以让人放心的数据来自美国能源部的测试。在最新完成的模拟试验中，从现在到一万年后，日常居住在离犹卡山11英里处的“接受合理最大化辐射量个人”或阿特尔蒙每年接受的辐射量的峰值不过是0.00004毫雷姆(millirem，人体吸收放射性辐射的数量单位)。而实际上，在工业社会中，每个人每年从自然界、医疗服务和工厂等处接受到的辐射量常常高达几百毫雷姆。

工作人员对岩石进行声波检测

不过，就像俗话说的，天有不测风云，地震和火山喷发这种毁灭性的自然灾害的可能性总是会让许多人心存疑虑。研究人员对此并非没有考虑。首先，虽然内华达州的确是一个地震频发的州，但位于奈郡(Nye Country)的犹卡山地震频率却非常之低。此外，所有的核废料都将被埋藏于数千英尺下的岩层深处，而地震的破坏力在地层深处要远远低于地表。其次，火山喷发的可能性据测算仅为7000万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更重要的是，即使出现这样的天灾，或是有某些人蓄意对犹卡山核废料库加以破坏并最终得逞，放射性物质辐射强度逐年衰减的特性也决定了最糟糕的情形下所造成的危害性后果不过是微乎其微的。而在犹卡山计划中，从2010年到2110年这100年的时间里，也就是核废料库中的放射性物质能量最强的一段时间里，美国政府和军方都将对犹卡山给予长期的严密的监控，将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决定变得更有说服力，最近，美国能源部和国防部公布了一份文件，指出人们在反对犹卡山计划时常常不小心就进入了一个误区。文件说，人们总是过分担心“大山”本身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安全的核废料库，但实际上，只有不到1%的安全保护依赖于深入地下的干燥的岩层的地质情况，其他的99%都源于对放射性核废料的合理和谨慎的包装储运。

有趣的是，这份文件似乎有一点弄巧成拙。它不但没有让内华达州的政客们回心转意，对计划拍手叫好，反而让他们甚为懊恼，反对的声势更盛。尽管表达出来的原因多种多样，但说到底，一份当地报纸上的读者来信可能更能表现出反对者的真实想法：既然只有1%的地理因素，那么为什么不是华盛顿，不是纽约，而是犹卡山？！环境保护中最常见的争论在这里也并不例外：不做，危害是大家的；做，好处也是明显的，但问题是，为什么这1%的成本要单独由我来承担？

所以，一万年后的阿特尔蒙就只能在各种各样的报纸上，注定成为一个十亿分之一的倒霉蛋，悲惨万分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