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销书与排行榜：《海洋公园的皇帝》

（文 / 武夫）

在本期新登榜的三部小说中，我们来看一看《海洋公园的皇帝》。

作者斯蒂芬•L•卡特是耶鲁大学的法学教授，此前曾写过七部作品，包括《怀疑的文化》（The Culture of Disbelief）和《客套》（Civility），但都是非虚构作品；如今这部小说处女作所传达的信息，定会使作者所称的“更苍白的国家”（意指更白人化）的居民感到吃惊，不过对于他称作“更黑的国家”的他自己那部分同胞来讲，大概有同样的喜悦（或许是认同的惊异）。评家认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美国黑人的上层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德莱塞。

书中的海洋公园是橡树峭壁的一个居民区，一百年来始终是非洲裔美国人度夏之处——玛莎的葡萄园社区。而“皇帝”一词则来自《时代》杂志的一条暗讽的标题，他名叫奥立弗•加兰德，是一位学识渊博、备受尊敬的法官，既个性鲜明，性格暴烈，又生性清心寡欲，墨守成规，因此，里根总统就任命了他在联邦最高法院的职务，使各地对宪法等成文法做出严格解释的人都很满意。但由于加兰德与杰克•齐格勒的友情，使这次法官的任命在灾难中告终。齐格勒原是中央情报局的恶棍，与犯罪分子——这里的毒枭，那里的黑手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变得有钱有势。加兰德法官因参议院听证会期间一件痛苦的意外而退休，并陷入一种神游症，为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哀伤，沉湎于酗酒状态。小说开始时，法官已经死了，看上去像是死于心脏病。但他的女儿玛丽娅却心存疑虑，怀疑其中有阴谋。法官的子女在葬礼上聚到了一起，他们是玛丽娅和她的白人银行家丈夫；做电台主持人的长子爱迪森及其此刻的女友；做法学教授的本书的叙述人塔尔科特及其妻子金伯里（人称金莫）；以及别的叔叔、姑姑、表亲和子侄辈。读者当即明白了：爱迪森知道得太多了，塔尔科特又知道得太少，而玛丽娅，唉，似乎对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在葬礼上，齐格勒面对塔尔科特，质问他死去的父亲的“安排”。塔尔科特不知对方所云，齐格勒解释说：“你父亲死时做了什么安排？”——全书的故事就是从“安排”而展开的。

情节从作者叫作榆树港的大学城转移到华盛顿，其间插入了玛莎的葡萄园和短暂的白杨镇。路上有许多奇妙的插曲：一次紧张的同事聚餐，一个华盛顿大名鼎鼎的律师洋洋自得的横行霸道，儿子们的极度痛苦……

本书的叙述者、法学教授塔尔科特夹叙夹议地提及了一系列事件，如《哈佛法学评论》新的一期上刊载了一篇学术文章，指责他父亲是自己种族的叛徒，“而那正是这个更黑的国家已经堕落的程度，既然无力影响白人美国的一个单一事件的进程，我们把我们宝贵的时间和智能浪费在相互中伤上，仿佛在用脚踢周围其他黑人的做法来为种族进步的事业提供最好的服务”。读罢这篇文章令他气愤不已，当即把那本杂志扔掉了。叙述者还通过大哥爱迪森的职业和作为，揭示了上层黑人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实际上是在为白人国家的游戏总规则摇旗呐喊，而违背了这一规则，既无法谋生更无法立足。这样，作者就深刻地指出：由于美国反对种族隔离的进步举措，确实为更多的黑人提供了进入各行各业的工作机遇（而不只局限于歌手和球星），表面看来，是使美国更黑人化了，但实际上只是吸收了黑人参与白人国家机器以及形形色色的学术机构、经济实体等等，本质上是更白人化了。当然，这部小说并非包罗万象的政治作品，甚至也不是关于黑人在白人世界中的升迁运作。其核心仍是家庭生活的苦与乐，塔尔科特家宅中的场面，当夫妻一方出现了感情他移时的回避与爆发、停顿与沉默，都写得丝丝入扣；同样，兄弟姐妹之间的紧张关系，一名聪慧的牧师为不睦的手足同胞的舒畅和聚会，也同样写得栩栩如生；最终，大家得到了共识：明智之举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划出一条界线，勤奋才是最需要的。

可以说，这是一部描写有钱又得势的黑人上层社会的小说。美国黑人文学200年来的传统就是关心黑人在白人主体社会中的命运——因为事实上，黑人对白人的思考远胜于白人对黑人的思考，这就使得美国黑人文学具备一种他人难以企及的优势：既有身在其中的切身体会，又有游离于外的客观评论。曾经有一位黑人文学评论家贴切地比喻说，一个人从明媚的户外走进一间黑屋子，会感到伸手不见五指，即使习惯了那黑暗的环境之后仍无法洞察一切；但一个从黑屋子走出来的人，或许会一时感到目眩，但随后便会满怀喜悦地看清一切——或许再也不肯回到黑屋子中去了。

虽然从严格定义上说，黑人文学应该是黑人作家描写黑人生活的作品，但从拉尔夫•艾里森（Ralph Ellison）的《看不见的人》（The Invisible Man, 1951）这部所谓第一部存在主义小说开始，其主题已远远超越了黑人社会，令白人读者也从中感受到人类共同命运的。这或许也是以个性反映共性的例子。以本书而论，如果作为主体的加兰德一家不是黑人，他们对种种问题的社会现象或许不那么敏感，但他们又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其间的种种悲欢离合、沉浮荣辱又是别人（包括白人）所可能遇到的。正是这种既游离又融入的矛盾，使作品具有了深遂的主题和艺术上的魅力。德莱塞的大名在我国也是广为人知的，斯蒂芬•卡特能够被文学界认为是美国黑人上层社会的德莱塞，应该是很高的赞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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