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由,暴力,平等
作者:王星(文 / 王星)
自由、平等还要喊多久?(路透/Reuters)
法国街头一幕(Getty/Imaginechina)
法国高中毕业会考分文科、理科与经济科。以下是某年法国这三科考试的作文题(任选一题回答)。
{文科}
1.“我是谁?”这个问题能否以一个确切的答案来回答?
2.能否说:“所有的权力都伴随以暴力?”
3.试分析休谟论“结伴欲望和孤独”一文的哲学价值——“‘结伴’是人类最强烈的愿望,而孤独可能是最使人痛苦的惩罚。”
{经济科}
1.什么是公众舆论能承受的真理?
2.“给予的目的在于获得”,这是否是一切交流的原则?
3.试分析尼采论“罪行与犯罪”一文的哲学意义。作者在文中提出:舆论在了解了犯罪动机和作案具体情况后,即能遗忘其错误;这种现象是否有悖伦理原则?
{理科}
1.能否将自由视为一种拒绝的权力?
2.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是否受科学知识的局限?
3.试分析卢梭论“人类的幸福、不幸和社交性”一文的哲学含义。卢梭说:“我们对同类的感情,更多产生于他们的不幸而不是他们的欢乐。为共同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基础是利益,因共处逆境团结在一起的基础是感情。”
这样一份试卷如果摆在2002年法国总统的各个候选人面前也并不算过分,因为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其实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如今法国的治安问题。犯罪率上升、社会治安日益恶化,这已成为今年法国总统大选最重要的话题。根据最新统计的数字,法国2001年全年的犯罪案件超过了400万起,犯罪率增长达7.7%,而2000年仅为5.6%。在诸如波尔多和马赛这样的大城市,犯罪率增长高达8%至9%,其中包括入室偷盗、当街抢劫、偷抢钱包等轻罪案以及持枪打劫、烧抢汽车等恶性犯罪。在巴黎地区,暴力抢劫案上升达19%,武装抢劫案上升27%,金融犯罪上升33%,创下了近十年来的最高纪录。而这些还只是登记在案的犯罪数字。
当2000年12月进行有关新一轮总统选举的民意调查时,41%的法国人表示政府应将失业问题列为优先考虑的问题,认为应当首先抵制暴力事件的只有30%。时至2001年8月,这两项统计数字已经变化为34%与45%。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56%的法国人认为他们生活的社会不够安全。而最让法国人感觉耻辱的则是《费加罗报》今年3月刊登的一个统计表格,该表格显示:就每10万居民中的犯罪率而言,法国现在已经超过了美国1999年中期的水平。
今年3月27日在楠泰尔市发生的枪杀市议员事件使枪支管理问题又成为法国舆论关注的焦点。现任总统希拉克在楠泰尔血案发生后表示法国政府一直忽略了危险来临的讯号并提议对法国的枪支管理法规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我们的管理体系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这是一次系统崩溃,我们本不该允许这样一个人拥有武器。”希拉克的主要竞争对手、现任法国总理若斯潘也适时地号召有关部门对和颁发持枪执照有关的健康与心理检查进行全面审查:“毫无疑问,我们有必要在这个国家里进一步监控武器销售法规的执行情况。”
根据法国官方的统计数字,目前在法国民间流通的各种枪械的数量为1500万。这一数字还只限于那些合法注册的枪械。这意味着如今在法国每三个成年人当中就有一人拥有枪械。平均每年在法国合法出售的枪械为10万支。今年3月27日在楠泰尔市政厅射杀当地议员的杜恩使用的就是两把0.9口径的Glock自动手枪和一把“Smith & Wesson”左轮手枪。在法国乡间,很难找到一个家庭没有在床头藏着一把以备“不时之需”的手枪;在法国市区,在抽屉里藏把左轮枪的居民也有上百万。除去误伤事件不计,单是故意枪击事件在法国每星期都会看到报道。其动机包括:故意的暴力犯罪,房主为对抗抢劫者而进行的自卫,邻里间的纠纷。这些枪击事件的当事人有很多是“普通人”,也就是说与杜恩不同,他们从未看过心理医生。
法国一个旨在推行枪支普及、以暴制暴的网站(http://fal-2001.virtualave.net)给自己命名为“自由,武器,平等”,在网站的首页上还可以看到《人权宣言》中的那行威风凛凛的引文:“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法国人最痛恨的可能莫过于被别人称为“农民”,但很多法国社会学家相信:这个国家对枪支根深蒂固的重视恰恰根源于其农业文明的传统。法国新近退休的警长吕西安·布依·特隆(Lucienne Bui Trong)在接受《哈罗德论坛报》采访时曾感慨:“事实是,法国文化的传统之一就是重视暴力手段:革命,示威,对抗。如果不从这一点着眼,问题根本不可能得到解决。”其实托克维尔在写他那本大部头的《旧制度和大革命》时就已经指出:“在法国,没有哪种闻所未闻的鲁莽行为不会被尝试,没有哪种暴力不会被容忍。”
犯罪率上升的缘由一直被视为法国政界避免谈论的“雷区话题”,因为这其中至少牵涉到两个这个国家根深蒂固的禁忌。禁忌之一是在各种暴力事件中占据了惊人的比例的年轻一代阿拉伯移民。法国在戴高乐时代接受了来自北非三国(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的大批阿拉伯人,繁衍至今法国共有500万至800万穆斯林。尽管出过像球星齐达内(阿尔及利亚后裔)这样的明星级人物,但目前在法国的穆斯林能进入法国政府部门或教育机构公司工作的很少,更不用说医生、律师、教授和工程师这些在法国受人尊敬的职业。这些阿拉伯后裔如今已经构成扰乱法国社会治安的首要因素。
另一禁忌就是已经成为法国生活一部分的合法化的暴力行为。这些合法化的暴力包括:学生在铁路上设置路障,罢工的机场工人在机场跑道上放置燃烧的轮胎等等。最近的一个例子发生在今年4月1日与2日:南特(Nante)附近约岛(Ile d'Yeu)的渔民以用渔船堵塞港口的方法成功扣押了1800名来度假的旅游者作为人质,条件是要求政府同意对他们的捕渔工作实行免税。整个罢工过程贯彻了法国工人罢工“暴力加赦免(violence-cum-impunity)”的惯例:尴尬的只是游客,警察不过是设置了路障,没有任何人被逮捕;当周二下午游客终于可以自由离开时,也没有哪个当时的示威者会被游客要求赔偿。法国警方对这类“暴力事件”几乎是束手无策。1968年5月,巴黎大学生曾经撬街石追打警察。据说后来警方采取的惟一对策是将铺路的街石换成了更难撬也更难扔的大石头,现在法国人还是经常游行,但果然没有再撬石头的了。
即便是面对真正疯狂的暴力事件,法国警察能力的有限如今也越来越明显。一方面,法国和欧洲已经普遍取消了死刑,因此即使是杀人罪也最多不过判无期徒刑。在这种情况下,警察为一个注定不死的犯人殉职实在不够划算。另一方面,过去几年里左翼政府一直在强调罪犯的权益,对罪犯的权利规定得极其繁琐,执行任务的警察稍有疏忽就会变成侵犯人权的罪犯。正如特隆所说:“法国政府已经变得无法理喻地忍让与无能,一方面坚持不让事态的严重性曝光,一方面忍下了对它自己的警察部队的所有侵犯。”
2002年5月的法国总统大选已经迫在眉睫。在公众舆论的强力推动下,法国政治家已经开始不得不以他们一般情况下不愿采取的态度对待法国社会的治安问题。但一些政治家在私下里仍然承认:这个国家还远没有准备好坦诚面对“法国社会有多暴力”这一问题,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国家在解决它境内移民的融合与种族差异问题上做得有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