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富汗:帝国的灾难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刘建强)
20多年来,阿富汗人一直生活在炮火下(丝路/Sipa)
阿富汗一个名叫《一定要记住,孩子们》的俄文网站里收录了许多纪念苏阿战争的歌曲,米哈伊尔创作的一首歌名叫《喀布尔之歌》,他写道:
牛羊还在地上寻找/它们找不到青草/母亲还在向苍天哭喊/谁也不能安慰/她空空的怀抱/喀布尔/没有青草的喀布尔/喀布尔/除了枪炮还是枪炮/今夜的星星落下了/不知明天还能不能看到/今夜我为你的命运向苍天嚎叫/喀布尔喀布尔/除了枪炮还是枪炮
充满枪炮和仇恨的喀布尔在历史上曾经是许多帝国的灾难。苏联人之前,英国人曾在1838、1879和1919年企图占领阿富汗,在3次战争中都失败了,现代战争史家伯特力·布罗根形容这三次是“帝国史上最大的灾难之一”。布罗根也感叹苏联在1979年挥军入侵阿富汗之前“没有读过阿富汗的历史”。
无法想象勃列日涅夫真的对阿富汗历史那么无知,但是到1979年12月24日,入侵阿富汗行动已经是箭在弦上。侵阿苏军共有6个摩托化步兵师、2个空降师、3个武装直升机团队和2个运输直升机团,超过12.5万人;装备有坦克2000余辆、步兵战车1000辆、各种火炮2000门、汽车2.5万辆、各种固定翼飞机200架、直升机150架。作为策应,苏军总参谋部还命令在西线的苏军和东欧国家军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为了加大入侵行动的突然性,苏军采用了就地动员、就地扩编、迅速展开、快速推进的办法。除空降部队外,苏军主要使用了中亚军区和土库曼军区靠近阿富汗边境的6个师。12月14~15日,苏军还以远程空运演习为名,将白俄罗斯军区第103空降师和南高加索军区第104空降师调至中亚,同时,将中亚军区第105空降师秘密推进至苏阿边境的铁尔梅兹。与此同时,一支苏联特种部队以“协助剿匪”为名,在贝洛诺夫上校率领下,秘密进驻阿富汗首都喀布尔郊外的巴格拉姆空军基地。是美中央情报局的情报专家从这批不速之客携带的特种装备得出结论:苏军总参谋部的特种部队到了喀布尔,苏联人在阿富汗要有大动作。
1979年12月27日
阿明显然没有拉登幸运。1979年12月27日清晨,对阿明总统府的突袭已准备就绪。克格勃掌握了总统府的设计图,所以参与这次代号为“暴风-333”行动的克格勃特别攻击小组(“天极”、“惊雷”以及“伊斯兰”营)对这次攻击目标已经烂熟于心:详细的出入口和通道;房间的内部结构;通讯设备的分布;电力供应;仆人的作息时间;警卫队人员数量;武器的放置;防弹汽车和坦克等等。在攻击之前,特攻小组还必须炸掉被称为“水井”的总统府秘密对外联络中心。绳子、制服、武器都装备整齐,关键是隐密再隐密。
27日清晨,伊凡诺夫和中心取得了联系,一切都已就绪。然后他打电话给安德罗波夫。他听到这位克格勃的一号人物说:“你亲自去吗?不要冒险,一定要保证我们自己毫发无伤。”
午饭时候总统府里的客人们都感觉身体异样,一些人失去了知觉。此时阿明的通讯被完全切断。他夫人迅速叫来卫队长詹达达,他已经开始跟中央军事医院和苏联大使馆的门诊部联系,想求帮助。食物和石榴汁被拿去化验。保卫工作也因此加强。
阿明躺在一个房间里,下巴搭拉下来,不住地翻白眼。他已经昏迷了,只有微弱的脉搏。他醒过来后惊恐地问:“为什么会发生在我的房子里?是偶然的还是蓄意破坏?”
第一批进入总统府的特攻人员按照大尉巴乌托夫的命令点燃了自动推进攻击器,它到达的地方成了一片火海。榴弹炮也向阿富汗坦克营开了火,坦克兵根本无法靠近他们的坦克。“伊斯兰”营到达预定地点。沙里波夫上尉带着从“惊雷”里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冲进总统府。这场战斗的总指挥是米哈伊尔·拉马诺夫少校。谢敏诺夫少校率领的“天极”队开来四辆装甲运输车,封锁了总统府通向外面的道路。还有两个班的人马负责各方面的联系和协调。
总统府的战斗残酷无情,毫无妥协的余地。拉马诺夫、沙巴列夫、谢敏诺夫带着“天极”组的战士攻进大楼正面。阿明的私人卫队大概有100到150人,他们绝望地抵抗着。大楼的第二层着火了。特攻组继续向总统府里扔手雷,火焰从停在车场的汽车里冒出来,冲向大楼。谢敏诺夫、沙巴列夫和普留斯宁冲进大楼时,清楚看到阿明躺在酒巴室的柜台边,身上满是弹孔。负责抓捕阿明的德拉斯多夫小组来迟了一步。
埋伏、地雷、传染病,前苏联特种兵对战争的记忆
1979年12月28日起,苏军集结在边境的6个师分东、西两路对阿富汗发动钳形攻势。东路3个师沿铁尔梅兹—马扎里沙里夫公路南下;西路3个师沿库什卡-赫拉特公路南下。次年1月2日,东西两路在坎大哈会师。一周内,苏军基本完成对阿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的占领,并控制了阿富汗与巴基斯坦、阿富汗与伊朗的边境要地。在此阶段,苏军共出动7个师8万人;阿明控制的阿政府军(1个军团、13个师,共10万人)对苏军的入侵基本上未予抵抗,大部分缴械投降并归顺了苏联扶植的卡尔迈勒政权。
可惜的是,随着对阿富汗的占领,苏军士兵的噩梦也开始了。曾经负责训练前苏联特种兵的列奥·科罗科夫在接受CNN采访时说:“先进的武器,包括火箭、激光制导导弹等在攻打阿富汗时几乎没有任何用处。阿富汗人对他们境内的每块石头和每个洞穴都一清二楚,因此我对那些即将被派往阿富汗执行作战任务的美国大兵感到悲哀。在这种阵地战和游击队当中,他们肯定不是阿富汗人的对手,无论美国兵在开战之前如何深入研究那里的地图以及接受过怎样复杂的计算机培训。”
科罗科夫说,阿富汗民兵作战勇猛而且视死如归,他曾经亲眼看到一些阿民兵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死时还紧握武器。另外,阿富汗民兵极擅长打游击战和埋伏战,在必要时他们还会采取自杀爆炸方式。科罗科夫说:“阿富汗民兵的作战风格就连前苏联士兵也自愧不如,相信美国人也会被他们吓跑的。”
前苏联空降部队特种兵谢尔盖·罗曼诺夫1984年4月奉命进入阿富汗,1985年8月回国,他对战争的记忆是:“我们不敢在阿富汗的大路上溜达,‘杜赫’(阿富汗普什图语的英译,意为起义者,反对苏联的喀布尔政策的人,其组织为游击队)无处不在。他们可能在一丛灌木后面,可能在某个小小的角落里。他们中间还有孩子,格列波夫(我的战友)的一只眼睛就是被那些孩子投的石块打瞎的。尽管多数时间都坐在装甲运兵车里,我们还是提心吊胆。
有一次去山里扫荡游击队,飞机把我们空投到一个峡谷里。我们一共三个班。那个峡谷很宽阔,我们散落在山坡上。行动开始后,侦察兵报告说,有70个游击队员正从一个村庄往这儿进发。游击队一般只有10到15个人,最多不超过20个。这是一个大部队。显然他们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不幸的是,在山顶上还有一组游击队,大约15个人——他们早就从村子里过来等着我们了。谁也没有看见他们。当他们从上面冲下来向我们射击时,那70个人也赶到了。斜坡上正好有一道干涸的河槽,一米多深,我们就全都趴在那里还击。这是我第一次碰到游击队,天啊,他们的武器简直是应有尽有,“M-16”(美国造自动步枪)、苏式自动冲锋枪、“5.45”(苏式小口径枪),甚至还有转盘式冲锋枪!所有这些武器都喷着火蛇,幸好他们没有扔手榴弹。
“我们按便携电台的指令撤退。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受伤,一会儿又是一个。救星——直升飞机终于来了。我们站起来开始跑,边跑边还击。说真的,在那种情况下,你根本想不起来害怕,到处都是火光和子弹,我们只是没命地朝飞机跑。脱险时候听到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怎么样?
“那里的地雷!有美国的,有英国的,还有我们苏联的。更多的是意大利造的——包在塑料壳里,探雷器很难找到它们——威力不算太大。游击队有能把装甲车和坦克炸翻的地雷。我有两次踩到了地雷,幸好是最后这种。有一次我从喀布尔警备区出来,刚爬上装甲车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候我的耳朵在流血,什么也听不到,我想我一定是聋了。
残酷是阿富汗战争的传统。恐怖组织“基地”称,将把在阿富汗丧命的美军士兵拖到大街上游行,重演美军1993年在索马里的悲剧
“如果装甲车里突然出现了日本录音机、钟表或者其他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千万不要去碰。游击队运用地雷的方式匪夷所思。录音机的按键、钟表的发条……甚至你拿一支圆珠笔写字的时候——轰——手指没有了。
“我们连有一个人叫‘煤黑子’——这是他的绰号,乌克兰人。我复员的时候他已经被地雷炸过九次了。”
除了这些,当时苏军的烦恼还来自传染病。14年战争的结果是:苏军由于枪杀导致死亡所造成的战斗减员为1.4万余人,而由于疾病导致的战斗减员竟高达41.6万余人。苏阿战争中苏军所患疾病,有11.5万例是传染性肝炎,3.1万例是伤寒热,余下的26.9万例分别是瘟疫、疟疾、霍乱、白喉、脑膜炎等。
噩梦般的阿富汗战争(WWP/21Pic)
在阿富汗,不要指望有优待俘虏的政策
美军在入侵格林纳达之前里根说过:那里是一个小岛,也是一个大丛林。对苏军来说,阿富汗是个小国,但却是一个巨大的山地堡垒。
苏军占领阿富汗后,曾集中主力对阿抵抗力量进行全面扫荡。从1980年6月起,经两年作战,虽然控制了阿北部各省,而在阿南部和中部山区,阿游击队却发展很快,并逐步形成了稳固的游击区。于是,自1982年开始,苏军又对游击队实行围追堵截方针。尔后6年中,苏军尽管对游击队基地发动了多次接近战役规模的军事行动,但只能赶跑高度分散的游击队,而不能彻底消灭它。随着时间拖延,阿游击队至1986年6月,已发展到三十多支、人数达二十余万。就这样使整个苏阿战争陷入了僵局。
当时在阿富汗的军事开支超过了苏联政府收入的12%,为摆脱在阿富汗的困境,1986年7月25日,前苏联宣布将分阶段从阿富汗撤军。1989年2月15日,苏联按计划撤出了全部驻阿苏军;1991年11月,最后召回了派驻阿富汗的军事顾问。在这场长达14年之久的战争中,阿富汗130多万人丧生,500多万人流亡国外沦为难民,苏军累计伤亡5万余人,损失各种飞机500架,坦克、装甲车近1000辆,各种军车500多辆,耗资近200亿美元。
残酷是阿富汗战争的传统。本·拉登恐怖组织“基地”的军事首领10月18日称,阿富汗人民将把在阿富汗丧命的美军士兵拖到大街上游行,重演美军1993年在索马里的悲剧。阿布·哈夫斯在一份报告中说:“当美军士兵被拖到阿富汗街上的时候,美国才能清楚地认识到它的算计是多么愚蠢。”
那位前苏联特种兵谢尔盖·罗曼诺夫说:“在阿富汗,根本没有优待俘虏这一说。对活着的人我们都害怕。如果你放过了他,总有一天他会杀死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阿富汗回来的……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回家了,好像也没有流泪。一切终于结束了。我用了比那一年半多得多的时间来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黑暗的感觉,孤独感,还有恐惧——个人不带武器走在路上的恐惧——这些年一直跟着我。噩梦几乎没有停止过。一会儿我在开枪,一会儿又开始拷问自己,我杀了多少人。梦都很短,杂乱,永无休止。我最经常听到的是爆炸声,好像我成天在不停地挖地雷。吃饭的时候,突然,它炸了!——然后我浑身颤抖着醒过来……”(部分资料来自俄罗斯第一本电子杂志《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