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及其命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三联生活周刊)

讣告、哀乐和花圈使得武隆成为一个哀伤之城,到底是什么断送了这些人的生命,留给更多人不安全感。有些武隆居民告诉记者,这件事发生后,他们在认真地考虑迁移本城的计划,但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多数人仍然无法在短期内实现逃离危城的梦想。“我在武隆住了这么长时间,确实觉得这里太恐怖了,总让人心悬,没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家住南川、在武隆做生意的尤新生这么说,尽管他的妻子是幸存者之一。

责任问题

对开发商李强的诟病和仇恨也是众多死难者家属事后的正常反应,李强据说已经被当地公安局控制起来了,很多人以神秘的语气告诉记者,李强跟前任县领导的弟弟的关系非凡,后者还可能与他合伙投资了这座楼房,所以他才能够在滑坡地段取得房产经营权。但是这一说法因为带有强烈的民间色彩,无法确证,直到记者独家采访了跟李强几乎同时开发该地段房产的另一位开发商王永华,问题才变得相对清晰。

仙女路在1995年前还是一片荒地,基本上没有房产,1996年开始修路,开发的步伐从此开始。

王永华跟李强不同的是他个人资本比较雄厚,经营了10年武隆邮电招待所后,他计划投资上百万,再建设一个建材城,外加一个别墅式宾馆,用来接待客户。他看中了后来滑坡的那块山脉的天然优势,有水有林,风景不错。另一个原因是1995年前后武隆想发展西段,而西段剩余的地带就是仙女路上乌江大桥以西的地段,也就是后来垮掉楼所在的一片狭长地带。当时为开发这一地段设立的“西段管理委员会”鼓励当地开发商参与,并给予了相当诱人的优惠条件。但是很多人并不看好这个地段,主要是因为山坡离现有公路太近,开发起来投入成本会很高。王永华、李强和另一位开发商在几乎没有竞争伙伴的情况下取得了那一地段三栋楼房的开发权,他们获得的优惠条件是:征地费只付1/2到1/3,建房配套费全免,国土资源费除了交部分给征地农民外,也没有多少,光是王永华获得的减免费用,就达到了20万元左右,所以对他们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当时本来不想在武隆搞,想到南川、涪陵或者重庆搞,当时想拣便宜,怪谁也没用。”灾难发生后,王永华的地产被收回,他的经济损失在所有人中最为巨大。

李强是武隆山区农民,到县城后原是包工头,做生意时间不长,他开发这片房地产的资金基本上是东拼西凑外加贷款来的,所以他可能急于赶紧建成房子售出让资金回笼。

他开山最初的方式就是用放炮,放炮十天左右后,武隆县建委出面干涉,因为这是危险地段,放炮可能会导致山体松弛破碎,于是他们才开始用人工开。李强用了60个劳力,日夜加班,为了提高工效,他没有修造钢筋水泥的护壁,只做了片石挡墙,并且是一边起房一边修挡墙。有一次工人抬着挡墙用的石块没抬稳当,石头从上边滑下来,把刚刚起了两层的屋顶砸了个洞。附近居民都知道此事。垮楼事发后,以讹传讹,就演绎成当时已经出现山坡岩石坠落迹象。

买方与卖方

王永华说,他曾听武隆郊区两位80岁以上的老人说过关于这座山的历史。20年代,这里曾有一家私人建造的煤矿场,场主为了从地下运出煤块方便,就在后来滑坡上方离山崖边沿约七八十米左右,挖了一条长度未知的深达二三十米的沟。那两位老人当年年幼,曾跑到沟里玩儿被工头打过,所以记忆清晰。这条沟在解放后被当地农民填平种上了东西,所以渐渐被人遗忘,但是沟底长期积水渗水,导致了内部岩层浸泡在泥水中,容易破碎,滑坡当晚王永华看到的泥水就是这个原因。

李强为开发这栋楼花了约70万元,王永华连同别墅已经投入了180万元。李强开出的房产价格在当地算是便宜的,每平方米仅300元出头,同等质量商品房在当地的房价是每平方米400元左右,所以房子卖得还不错,1999年底完工后,2001年春节过后入住率就高达70%到80%。这一方面跟他想早点将房子出售有关,另一方面也跟他的投资成本有关,结果当然是在价格上极大诱惑了买房的居民,他们无法意识到危险,因为危险未曾暴露过。

李强遭到质问的另一条罪责是他对楼房的质量要求太低,比如应该采用结实牢靠的框架结构,而非砖混结构,但是从事建筑业经验比较丰富的王永华认为,框架结构也抵挡不住滑坡岩石的沉重,而出事时,它可能不是像砖混结构那样颓陷而是向前倾倒,以那栋楼的高度,完全可能横跨马路将对面楼推翻到江里,造成的伤亡会更加巨大,因为对面楼已经全部售出,并且是个十一层楼。

危城无奈的官员

据武隆县土地局副局长代发明介绍,武隆城内的滑坡地段很多,每年雨季前后,是山体滑坡的高发期,1998年7月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乌江边上的边滩隧道建设工地,沿江公路修建因此中断了两年多,乌江横断了一个多月,13位民工遇难。其中三位修路民工在一个岩石洞里藏匿,有一个名叫沈书华的坚持了43天活着出来,成为当地的传奇人物,并因此被吸收到太极集团。

此外,土坎镇、羊角镇也都是重灾区,问题是,这个常规外出检查滑坡工作小组组成成员通常是建委和土地局的人员,他们不是地质方面的专家,而往往从建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在武隆要留下一个地质人才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它毕竟是一个穷县。

王永华的另外一个职位是武隆市政工程公司的副经理,他曾参与抢救的滑坡事件光是县城内的,数得上来的就不少,比如巷口中学小学上方、红豆宾馆上方、老烟草公司上方等,所幸这里都不曾发生人员伤亡。连他的老家中嘴乡也因为滑坡,父母都不敢住,搬离了那里。“靠江的地方我不敢住,怕涨水的时候淹,靠山的地方我也不敢住,怕滑坡,那武隆就没有什么地方还可以修房了,稍微安全点的那么点地方早都盖上了房子,没有余地了。”王永华说。

记者与武隆宣传部联系采访事宜,明显感到他们的戒备和谨慎,县委惟一一位可能接受记者采访的官员,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其中隐情,不言自明。

“下雨天,我们经常紧张得不得了,常常担心哪里出事,常常外出检查。”代发明说,“就是我现在坐在这里办公也未必有安全感,因为土地局和建委都位于滑坡出事地点的悬崖斜上方。也很危险。武隆的用地条件很差。”当记者在采访中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比如把武隆县县城全面迁移时,一直谨慎措辞的代发明顿时露出了明朗轻松的笑容,说,“那当然是最好的了。”至于官员的责任问题,他认为还是天力,不可逆转,应该跟地方政府没有绝对关系。他说武隆准备拨款1000万治理那面出事的滑坡。

由此看来,王永华说他亲眼看到事发当晚县委书记胡更生、县长廖学文在现场,用袖子擦眼泪,应该还是可信的。

危城及其命运1

等候在现场外的遇难者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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