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只名叫Zweistein的猫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韦萌(北京))
Zweistein——一听就能猜到和Einstein可能有点关系。2007年前半年我在斯特拉斯堡住在Weibel老太太家里。刚搬进来听老太太给我介绍这个家的时候,浓墨重彩地提到了这只猫。而且介绍猫的篇幅远远超过她介绍儿孙的篇幅。Zweistein是她3年前从当地一个流浪小动物领养组织带回家的。因为发现它很聪明、很特立独行,所以老太太觉得应该起一个有水平的名字。她有一天对着猫数数,先用法语从1开始,慢慢地数到10,大白猫只是淡定地看着她,没有反应;然后她又换成德语重新数,数到2(zwei)的时候,“喵”了一声。老太太喜出望外,认定这是一只受过良好教育、懂德语、会数数的猫,简直就是爱因斯坦的转世投胎!另一方面,老太太喜欢Stefan Zweig(茨威格)的作品(虽然她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每次给猫读Zweig的小说,它都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不吵不闹。所以,Weibel老太太进一步认定这只猫不但是科学家,还有些艺术家——至少是文学家——气质。巧的是zwei和Zweig几乎是一个词了,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叫猫Zweistein,一个文绉绉、明晃晃的名字。小名是Weis。
老太太是斯图加特人,从德国嫁到Alsace来,所以每年都会开几个小时车回去住个把星期。走之前,Weibel老太和我交代了各种各样的钥匙、各种各样的应急电话、遇到小偷怎么办。重点是费劲而又啰唆地嘱咐了猫粮放在哪儿,每天给多少量,称猫粮的磅秤放在哪儿;猫沙放在哪儿,如何判断需要换猫沙了,换掉的猫沙倒在哪里;如果Weis又玩失踪,去哪儿有可能找到他;千万不要让他和隔壁的那只母猫过多接触,因为那只猫“很傻,且行为荒诞”;如果Weis表现出强烈的出去走走的意愿,千万不要带他去十字路口西南的那个阿拉伯人社区……
哎,一个把法语当外语讲的德国老太太,给一个把法语当外语听的中国小伙事无巨细地讲如何照顾猫——而且这只猫根本不在场——别提有多拧巴了。说完,又问了一句:“都记住了吗?”
就这样,我和且仅和一只神叨叨的大肥猫一起生活了近两个星期。
刚开始,Weis继续玩失踪,3天内我都见不到那个大白球。只有定时去加猫粮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至少上一顿还活着。家里没了老人,对我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大声听音乐了,虽不至于把音箱的音量拧到最大,但至少是可以响亮到地动山摇,平日不敢听的交响作品纷纷咸鱼翻身了。第四天晚上20点多我在听Helmut Walcha用管风琴弹的巴赫的《赋格的艺术》,声音开得不大。感觉房门下方有“嘶嘶”的声音,想想也只可能是Weis在挠门。我打开门,他没和我交流眼神就从容地进屋了。竖着尾巴视察了一圈后,规规矩矩地蹲在两个音箱的正中央(音箱放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盯着主音箱上发出幽幽蓝光的音量旋钮,一动不动。大白球真是淡定得可以!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我。我觉得《赋格的艺术》对猫来说太深奥、太枯燥,听多了会伤元气。然后就自作主张换了一张“喜闻乐见”的莫扎特的双钢琴奏鸣曲,结果他没听几句就起身,幽幽地从门缝里钻出去,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于是乎,我对Zweistein的好奇心大增,心中也酝酿出一个又一个实验项目,随后的日子我不再关房门(家里就我一个人,本来也不必关),随他进出——虽然他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玩失踪。
一、音乐方面,我发现他早已入化境!羽管键琴或者乐团版的《赋格的艺术》依然可以把他吸引来(虽然不是每次);如果换成巴赫的其他器乐作品,他基本上还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那些不太“悦耳动听”或不太“喜闻乐见”的管风琴作品和鲁特琴组曲。其余的作品,贝多芬的晚期弦乐四重奏、舒伯特的《冬之旅》、肖斯塔科维奇的弦乐四重奏、德彪西的钢琴作品什么的他也能接受。我只要一看到他规规矩矩地蹲在两个音箱的正中央,就知道对他口味了。他听巴赫的《恰空》的时候,会时不时晃一下的!
二、语言方面,我发现他对汉语的特殊兴趣。我对着他用汉语慢慢地从1数到10,他能“喵”很多次;我从网站在线收听RFI的华语广播,他能很认真很安静、保持一个姿势听很久;只要我对他讲汉语,他差不多都能赏我一眼。如果换成英语……他就不理我了。
两周后,老头老太太从德国回来,车刚熄火就听老太太在喊Zweistein的大名。哎,我对于Weibel家只是一个过客,顶多是个帮忙带带孩子的好心人。我给老太太讲了大肉球在语言、音乐方面的新的闪光点,她听着很开心,就是当妈的听到别人夸自己孩子时候的那种幸福感。老头问我:“肖斯塔科维奇是谁?”我说是个苏联作曲家。老太太马上说苏联是地狱,以后再也不能给Weis听苏联人的音乐了,要不会有心理阴影……
后来的日子里,我和大肉球的关系慢慢冷下来了。一方面不能时时刻刻开着门,不能大声放音乐了;另一方面老太太应该比我更需要他的陪伴;还有一方面,我也找到了一些人类的朋友,发现了一些可以常去的好地方。但是这只不寻常的猫永远是聊天时绕不开的话题。■ 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