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启动大规模经济结构调整

（文 / 徐菁菁）

( 6月15日，一名游客在古巴首都哈瓦那的一个市场内挑选印有切·格瓦拉头像的T恤 )

近几个月来，古巴政治动态频频引人注目：因病引退的菲德尔·卡斯特罗频频在公开场合亮相，接受了美国《大西洋月刊》的专访，谈论“古巴模式”；古巴开始陆续释放在押“反革命”政治犯。

在8月初落幕的古巴全国人民政权代表大会上，劳尔·卡斯特罗强调，家长式的治理方式导致许多国有职工人浮于事，部门效率低下，所有人必须“彻底抛弃古巴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享受‘不劳而获’的国家的陈旧观念”。那时，外界并没有预料到经济调整将如此大刀阔斧：9月13日，古巴工人中央工会发表声明说，古巴大规模的裁员从即日开始，最终被裁员人数可能超过100万。古巴国营机构目前有职员约510万人，这一裁员计划意味着有近1/5的人不久后将会失去工作。9月24日，古巴共产党机关报《格拉玛报》用3个版面刊登政府发展私营经济的方案。报道说，政府将对私营从业者开放178项经济活动，其中83种经济活动允许私营企业主雇用亲属以外的员工。古巴人还可以将自己的房屋租给游客，以美元结算房租。私营业主将缴纳个人所得税、营业税及社会保险金。报道还说，政府正在研究古巴中央银行向私营业主发放贷款的可能性。从10月1日起，古巴政府开始正式大幅放宽个体经营者的经营许可范围。

毫无疑问，这是古巴自1959年革命以来最大规模的经济结构调整。但这并不是第一次。上世纪90年代面对经济困难，古巴曾向20万工人颁发执照，允许他们自谋生路，从事个体经营但不允许他们雇佣劳动力。但此后，个体经营许可开始逐步收紧。据官方统计，古巴目前大约有14.3万名注册在案的个体经营者，占职业人口的不到3%。

“在上世纪90年代，菲德尔·卡斯特罗扩大个体经济范围是为了‘拯救社会主义’。现在，他们再一次进行尝试，国内环境和国际背景都已经发生了变化。”美国纽约城市大学古巴问题专家泰德·海肯告诉本刊，“首先，在劳尔·卡斯特罗领导下，古巴有了一个更加实用主义的新的领导层。第二，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所有人都有工作，获得国家广泛保护和津贴的‘古巴模式’已经耗尽。第三，如果说90年代的改革更多为了应对苏联解体带来的冲击，那么今天的改革则是着眼于长远的，目标是改变古巴经济结构，引入市场激励机制。”

古巴近两年来严峻的经济形势成为这次经济结构调整的助推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教授蒂姆·安德森告诉本刊记者，蔗糖是古巴多年来的主要出口产品，90年代后，由于失去了苏联这个巨大的市场，出口急剧下滑。现在古巴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旅游业和向委内瑞拉的卫生服务输出。旅游业还在发展中，从中获得的收益不足以应对基础设施建设和住房投资，这两项在1990年以后都在走下坡路。近几年的国际金融危机和全球粮食危机也给古巴经济造成巨大影响。古巴的重要矿产镍的价格从2008年的每吨2.1万美元，下降到了2009年上半年的每吨1.17万美元。

雪上加霜的是，“古巴在2008年遭遇了3场飓风，损失了100亿美元，约20%的GDP。古巴经济在近几年严重收缩，同时国际清偿能力也降低了很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专家马里奥·冈萨雷斯-科佐说。

根据古巴政府统计，与2008年相比，古巴的投资减少了16%，出口和进口分别下降22%和37.4%，工业下降2%，生产效率在已经很低的基础上又降了1.1%。

与经济困难相呼应的，是古巴政府沉重的财政支出负担。在目前的“古巴模式”下，政府向民众提供免费教育、免费医疗保障和几乎免费的住房、交通及基本食品供应。根据古巴国家统计，2006至2009年，在教育、社会保障和卫生医疗方面的财政投入急剧增加，国家还要负担占职业人口83%的国有部门工作人员工资。冈萨雷斯-科佐告诉本刊记者，国有经济领域的裁员，与此前宣布的将男性退休年龄提高到65岁、女性退休年龄提高到60岁的举措一样，都是古巴为应对财政紧张采取的办法。此前古巴政府已经施行了如财政紧缩、能源节约、农业生产改革等在内的一系列措施。

农业领域先行的改革也给了古巴政府信心。面对古巴80%的粮食需要进口的现状，2008年9月，古巴开始将250万英亩土地承包给合作社和私人。“在劳尔·卡斯特罗领导下，古巴在土地改革、产权、房地产投资、累进税、小型企业、私营和政府裁员方面做出了诸多革新。”美国外交关系理事会研究员朱莉娅·史威格告诉本刊记者，“这次改革的核心是改变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古巴政府认为，古巴能够经受住这次改革带来的阵痛，这是一个政治赌注。”

“公众确实存在一种担忧，担心改革会破坏稳定，但人们公开地讨论这些改革，政府承诺不会让人民陷入被遗弃的失业状态，大家更多还是看到积极的一面：高效的工作能够得到更多的报酬。”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教授安德森告诉本刊记者。

世界各国显然关注到了古巴正在发生的变化。史威格说，许多国家在劳尔·卡斯特罗执政后都已经开始积极参与古巴的经济发展。委内瑞拉、俄罗斯、中国，连同美国的盟友西班牙、加拿大、巴西，甚至以色列都在古巴投资石油矿产、旅游、基础设施、农业和生物技术。“即使欧盟不断抨击古巴的人权状况，欧盟大多数会员国现在也都在古巴经济中留有立足点。古巴已经同意让欧盟在哈瓦那开设一所商学院，并为私营经济发放250万美元的小额信贷。这在经济上是一小步，却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相比而言，美国政府的态度却极为低调。“今年，古巴几乎释放了所有关押的政治犯，奥巴马政府对此似乎无动于衷。”史威格说，“而释放政治犯恰恰是历届美国政府对古巴做出政策调整的先决条件。”美国宾夕法尼亚库兹大学古巴问题专家罗伯特·博塔达由此认为，在这种情况下，2010年改善美国与古巴关系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美国对古巴政策的任何改变都和国内、国际政治考量纠结在一起。”博塔达说，“美国的媒体依然惯于把古巴描绘成个人独裁国家，使得美国政府的任何政治缓和都有可能被视作向独裁者妥协。奥巴马刚上台时，右翼力量在媒体上指责他为‘隐蔽的社会主义者’，他不得不抵御这种荒谬的指责。自然地，他对美国古巴政策的任何温和化调整，都会变成右翼反对者的口实。”

在古巴政府公布私营经济发展详细方案时，美国国会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成员也在考虑是否放行一份关于放松美国对古巴制裁的议案。这份议案要求解除美国人赴古巴旅行禁令，扫清向古巴出售食品的障碍。议案今年6月获众议院农业委员会通过，如果本月获国会外交事务委员会“放行”，将交由众议院全体会议审议和表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一项研究估计，如果旅行禁令取消，每年可能有350万美国人赴古巴旅游，这对于古巴目前的经济改革无疑是一个利好消息。但9月28日，这项议案的表决遭到搁置。

“奥巴马今年夏天时曾经认可恢复克林顿时期存在过的允许从属于教育、文化、宗教机构和其他非政府组织的美国人访问古巴的政策。”史威格说，“但这一想法最近被白宫的高级政治顾问们否决了。佛罗里达和新泽西州的民主党议员说服奥巴马停止他的温和政策，以免激怒古巴裔美国人选民，并危害到竞选捐款。他们在国会内四处游说，说放开这一政策将影响中期选举及2012年的大选。但实际上，他们的论据已经过时了，现在大多数古巴裔美国人支持取消所有美国人赴古巴的禁令。”

佛罗里达国际大学教授约瑟·加布隆多告诉本刊，佛罗里达国际大学古巴研究所的调查显示，支持美国对古巴禁运的主要是上世纪60年代离开古巴，支持美国政策的古巴移民；那些60年代以后离开古巴，或者与古巴一直保持更多联系的移民对禁运的感觉则复杂得多；而那些更晚离开古巴到美国的移民则有深刻的古巴身份认同。他说：“由此可以预见未来：当老一代移民陆续去世，禁令的支持者会越来越少。”

“美国社会反对旅行禁令的人为数众多，具有各种背景：大学等研究机构希望在古巴研究方面有更多的学术自由，推广海外项目；美国公司对古巴的市场充满兴趣；农业出口商希望扩大与古巴的经济往来；旅游代理商看好美国与古巴的旅游市场；美国的一些州和城市也希望恢复在传统上与古巴在贸易和文化上的交流；古巴移民群体更是渴望和他们的家乡重新获得联系。”加布隆多说，“但反过来，因为受益而支持禁令的群体虽小却非常有影响力。这些力量多半来自佛罗里达州，这个州在美国的战略和选举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这种冲突下，当权者很难对一个长期存在的政策进行改革。奥巴马政府在几个重要的问题上饱受非议，我不认为他会把调整古巴政策作为优先考虑的事情，因为任何变化都意味着付出政治成本。”■ 经济结构调整大规模古巴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