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伟强再续《精武风云》
作者:李东然(文 / 李东然)
( 导演刘伟强 )
再起东风
刘伟强北京的工作室,挑在城边冷清清的新兴艺术区里,推门是复古的旧上海风情,那些陈设摆件,大到牌匾门楼,小到那些刀剑字画,台灯纸砚,件件真漆硬木字出有门,细枝末节也精雕细琢,上楼来“精武门”泼墨大字入眼,方夯实了猜想,原来满屋子都是电影道具。
刘伟强坐在“卡萨布兰卡夜总会”的华丽沙发上泡着功夫茶,也不急着说自己的电影,却起身楼上楼下地引本刊记者参观了一番,一把旧风琴,一套旧军服,甚至一张旧旧的月亮牌美人图,找来不易,拍进电影时各自都有一段故事。“自然也不全是旧物件,但是我们仿得可都有来头,花足了工夫的。不只这些,单那虹口道场有足球场那么大,屠爷(黄秋生饰)的那间夜总会比当年的百乐门要气派。《精武门》已经就是我们香港电影的招牌,名震了世界的,再拍,只该这样拍,大片的大都是小处的分量堆积起来。”
众所周知,上世纪70年代,李小龙的《精武门》把香港电影带到西方世界,从此,功夫片成了香港电影,中国电影,乃至亚洲电影的代表,那阵东风之强劲,至今也无人能及。可刘伟强说,自己是下足了决心再起东风的。
“李小龙是了不起的,我小时候,头顶上、书桌前全是他的明星画。后来我去好莱坞拍片时,那些洋人见我来自香港地区,说起来还是李小龙。我心想,原来那才是真的偶像!但如今回头看去,相比同时代好莱坞的大场面大阵势电影,功夫电影确实迷醉了西方,但是算什么呢?最多是风味小吃。可如今我们逐渐强了,不能只做小吃了,有机会就要再足料足味地把这个招牌菜重新打出去,首先是功夫,也有东方的热血故事。”
( 电影《精武风云》剧照 )
这才理解刘伟强竟如此坚决地要先把《精武风云》送出去,5月用超长片花试映在戛纳电影节;9月1日晚,作为开幕影片开幕威尼斯电影节;又被多伦多电影节选为“特别推荐影片”,9月10日盛大展映在多伦多,也是本年唯一代表华语电影入围此次多伦多的影片。
反响也很热烈,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马克·穆勒连用3个“非常”表示对影片的喜爱:“全世界热爱功夫的人最爱的影片。”路透社资深评论员詹妮弗·迈尔写道:“这部电影的动作戏非常吸引人,陈真让我想起了《蝙蝠侠》和《青蜂侠》的结合,这部电影中陈真的打斗超能力和人物个性都非常接近美国超级英雄。”
刘伟强告诉本刊,最高兴是每当被人这样问起:“这么搞,是不是有意要和好莱坞抗衡?”他就答得利落:“那还用说,当然要拼你们,知不知我们的《唐山大地震》已经破了上亿美元的票房了?很快10亿人民币的票房也不成问题,其实那真就和好莱坞中级电影差不多了,再给中国电影5年时间,格局自然要不一样。”
新自从头
香港电影界有这样的说法:刘伟强至少也引领了3次香港电影的“新浪潮”,这话虽然让那些对传统新浪潮定义念念不忘的人生出疑惑。毋庸置疑的是,在香港电影史里,刘伟强素来是站在浪尖上的。从把香港电影繁盛时期“黑帮片忠义主题”包装得年轻时尚化,创立了具备本土化人物群像特点,又兼具漫画质感的青春类型(《古惑仔系列六部曲》);到剥离一切时代背景,在影像上将传统古装刀剑片与现代科幻类型相结合,计算机成像技术完成东方武侠想象,创出以刀、剑、拳掌、轻功组成全新格斗形式的新式武侠片(《风云》);又试着不再以暴力动作和江湖义气为推动力进行传统叙事,也不再从黑白对立中寻找戏剧张力,而是以细腻的内心解剖和人性化的故事情节另辟蹊径(《无间道三部曲》);近年来反而在尝试温婉浪漫的文艺片背景下,演绎警匪动作,营造悬念氛围(《伤城》、《雏菊》)。破坏类型,创建类型,再打破类型,每一次都带入完全耳目一新的元素,一直以来,刘伟强是香港电影“变”的代言人,谈及此处,他笑用奥巴马的语录自我调侃:“We are the change we are seeking!”(我们就是我们在寻找的改变!)
陈真的初次登场,在1972年李小龙主演的电影《精武门》一片中,传说是倪匡根据霍元甲卜告上的一个名字虚构而来,设其身份是清末武术家霍元甲的弟子。之后的功夫巨星的诞生,无不以成功演绎陈真为其立位之标志。“所以首先重新找一个好的开头才行,我一向是头开好了,新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不断问自己,1917年陈真在虹口道场打完日本人,能去哪里,真是想破了脑袋。”刘伟强这样告诉本刊。
苦心孤诣,《精武风云》开场就先声夺人,细雨中的战争场面恢弘壮烈,炮火呼啸,飞机嘶鸣,法国战场上,法军与华工军团肩并肩战斗在一起,银幕边的庄重小楷诉说着这样的历史:“1914年7月1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至1916年,协约国方面伤亡惨重,为补充兵源及解决后方劳动力不足,由英国政府书面向中国政府请准,在山东、河南省招募工人前往法国后方劳动,支援前线,‘华工’旋即投入欧洲战场……”
说起银幕上这场战争,刘伟强总结为“不堪回首”。临时从香港、广州、北京三地凑起了30多人的爆破团队,集结的群众演员数量惊人却经验全无,现场道具从飞机大炮到军章军帽,全部面临确凿史料难寻的困难。刘伟强说:“电影里的几分钟,真是烂泥中苦苦挣扎的一个月,开始我也想过去请好莱坞的团队过来,可能会省力。但最后决定省一点人力经费,也是锻炼自己的队伍吧,被很多人说成自残。欣慰的是成片时,那些特技师一遍遍问我,‘真是咱自己做出来的?’在我30年的职业生涯里,这样的快乐也屈指可数。”
但刘伟强强调要拍战争,不仅炫技而已。“有这么一段,就头一回给一部功夫片如此气吞山河的背景,并且不能说是牵强。1917年欧洲正在‘一战’,法国人和英国人在中国找了很多‘猪仔’去帮他们搬运子弹,说是劳工,其实是在前线做炮灰。“甲午战争”前日本列强亦着手侵略东北、掠夺资源,《精武英雄》以陈真进发东三省作结,则中间辗转踏往欧洲、卷入‘一战’,也是有根有据的。”
“况且这个大背景其实也在和观众分享一个信息,我们中国人曾经如何参与历史进程,又如何被不公正地对待。那些华工用血肉换来祖国成为‘一战’的战胜国,整个中国却在‘巴黎和会’上只落得使日本更嚣张长驱直入的收场。许多反抗的历史就从那点开始上演的,况且那时巴黎是和中国历史十分有关联的城市,共产党最早也成立在那里,聚集着一批爱国的进步人士,所以我就让陈真从巴黎回来,那次陈真肯定不是一个只武拳踢脚的陈真。”
用回首旧时香港的感情还原旧上海
刘伟强工作室的楼上摆着个电影里屠爷书房摆过的大书架,堆得满满是传记、资料、文件、绘画,新新旧旧的,不见齐整。刘伟强笑说,舍不得丢掉这些旧纸,因为自己从念中学定了决心混电影圈,早不爱读书,若不是拍这样的电影,天晓得一辈子有没有机会看掉那么多东西。“大半是剧本的团队找给我,少部分是我自己整理的,但都是研究了整整10个多月的东西,有感情了,再乱再旧也不想丢掉,倒刚好堆满这个书架。”
刘伟强说,陈真的这个故事,自己的野心失落得局促,连上历史,那就卷帙浩繁起来,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我说这就回到如何成就大制作的问题,直接看去好莱坞,倒是找得到最好的范例。比如人家有剧本集体创作的过程,一堆人,先有针对地讨论,各自去找资料,汇总再讨论。导演拿出判断,比如战场多大,法国人军服什么样,飞机要怎么入画出画,做哪些动作,也不仅是这样实实在在的电影内容,甚至画外的部分也该如此落实。要拍华工这个群体,需要非常实在的一些理解,比如当年怎样的力量驱使这样不易的背井离乡,他们离开中国前的身份生活,他们在欧洲的处境,甚至他们在‘一战’后的人生。战争是很厚重的事情,既然要拍进电影,哪怕一个掠影,功课是不能忽略掉的,轻薄了历史,电影肯定也是会轻飘起来,是空的。”
刘伟强笑说,后来自己真成了杜月笙的“粉丝”,各代作者的传记都收齐了,每个版本比较着阅读,吸引他的是,旧上海和香港原是如此相似。陈真之外,刘伟强拍出不少出彩的小人物。比如黄渤扮演的那个小巡捕头头,精明算计,贪生怕死,为洋人跑腿当差,市侩脾性写了一脸,但关键时刻,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地陈词一番,让作威作福惯了的洋鬼子,辞穷理亏终于唯唯诺诺起来。整个过程又以黄渤式的喜感演绎一番,效果几乎让人喷饭。
但笑声也引来不少争议,无论中外,媒体与影评人中间,此起彼伏起这样的声音:相比譬如《鬼子来了》那样侧重反思地去呈现历史,如今的《精武风云》处处贩卖廉价爱国主义情绪,处处挑逗民族主义神经,似也要成为香港导演另一种极致化的癫狂。
“我觉得自己只是简单地去反映了自己的情绪,好多人和我提起《鬼子来了》,我也很喜欢,但可能自己的深刻不足以达到。我对上海的直觉就是旧香港,所以站在香港人的角度,某些感受自然是加多。比如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男孩子之间,丢石子淘气时,也是谁敢打到鬼佬的,谁是英雄。‘华人与狗不可入内’这样的话对现在的很多大陆人来说,可能比较无感,因为没有亲身的经历,但我们从小就明白这个的意义,你知道那些很有名的Hongkong Club,就真这样规定啊。香港大多数男孩子的青春期里有个李小龙的梦想,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敢在那牌子下面挥挥拳头解决了问题,何等爽快。所以哪怕自己早过了青春,我也想留下这最直接的快乐,对我自己而言,这才是用电影造梦的意义。”■ 刘伟强香港影视再续精武风云精武门电影李小龙陈真精武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