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后,上海如何找回商业秩序?

静默之后,上海如何找回商业秩序?0

2022年4月至今,上海处于全城静默状态,社区满员,工厂静置,街市冷清。

城市要恢复,生活要回归,商业链条必须重新启动运转。

4月19日以来,上海市相继发布了一系列关于复工复产、复商复市的指导政策,其宗旨也是在保证安全和防疫局面的情况下尽可能保住经济、减少损失,并以此逐步让城市回到正轨。

但很显然,相比喊停,重启要难太多。

城市商业是一个整体系统,没有任何一个角色能独善其身。无论大公司还是小商贩,无论民生行业还是“非必要”产业,无论产业链上游还是下游,无论生产还是生活,所有要素的分工、配合以及相互促进,才最终构成我们的城市和城市生 活。

上海,这个原本中国商业最繁荣的城市,其恢复还在过程中。有变化就有希望。把商业逻辑还给城市本身,城市就会还给我们正常可期的生活。

2022年5月21日,上海武康大楼。

复产殊为不易

5月4日,上海新帑实业有限公司位于金山区亭林镇的工厂里终于有了机器运转的声音。

4月底收到区里的复工通知之后,公司创办人之一杜传奎前后填了8次可返岗员工的名单,在27日前后终于分次获得全部批复。“我们每一天都要登记哪个(员工所在的)小区成为防控区、封控区,必须让随时报上去的人是防范区的。”杜传奎说。

新帑实业主要从事按摩类产品跨境业务,是金山区亭林镇首批复工的23家企业之一。最初,考虑到尚未办好货车通行证,物料进不来而且货也出不去,第一批返岗的主要是人事、行政和财务人员;第二批才接回来二十几个工人开展生产;最后一批,杜传奎把所有员工名字都填进了申报单,不管是否符合当时的返岗条件,“当时的想法是,批准后不返厂的员工,按政策就可以按照事假停发工资了。”他说。

企业拿到批复与员工成功返岗之间,还隔着许多步骤。杜传奎告诉《第一财经》杂志,有的居委会要求住户填写“离开之后不能返回”的承诺书,一些住得远的工人出了小区后也没有交通工具可抵达工厂,“封厂的时候封了八十几个工人在宿舍里,但会开货车的就3个人。后来有了两张金山区内的通行证,就以食堂采购物资的名义接一些工人回来。”杜传奎说。

但金山区的不同街镇对人员管理有不同规定,这也给企业制造了新的问题。新帑的工厂在亭林镇,部分工人住在山阳镇,但山阳镇不同意辖区内住户出镇,亭林镇知道这一政策后便把所有居住地为山阳镇的工人移出了复工名单。随着疫情好转,山阳镇通知员工复工,但这批员工离开山阳镇后,又因不在亭林镇的接收名单里而无法进入工厂所在园区,也无法再回山阳镇。为了能把这些工人接进工厂,多方协商后,杜传奎签下了承诺书:闭环管理这些工人,一旦发现阳性感染病例,企业承担所有防疫费用。

目前,新帑八成的工人已经返岗,吃住都在园区。“都是人在金山区的,外区的还是回不来。而且有10%左右的员工基本上选择放弃了,就是不干了。”杜传奎说。他表示,目前园区仍属于封闭状态,招人也不现实,“社会面的人首先审批很麻烦,而且万一不合适,你让他走他都走不了。”

对供应链分布广泛的博世来说,复工后的诸多困难之一,是尚未完全疏通的物流运输。

博世中国总裁陈玉东对《第一财经》杂志表示,作为国内汽车产业链重要的一环,复工复产中为了保证一部分零部件供应—特别是紧缺的芯片—博世会不惜物流成本,甚至动用飞机也要把生产物料拉过来。截至5月中旬,博世苏州、无锡和上海的产能按不同的产品和工厂,恢复了30%至75%,“没有完全断线,但是满足不了需求”。

供应链全部打通更不容易。上海封控期间,博世有40多家直接供应商、200到300家间接供应商受到影响,但白名单能涵盖的企业有限,许多3级、4级供应商仍然无法复工,“比如一个做零部件涂层的供应商,这家公司很小,又在上海,工序很简单,但它不复工,我们就没法做下一道工序,受影响最大的是电动车工厂。”陈玉东说。

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博世正在积极帮助这些小供应商保供,“目前要求闭环管理,不允许点对点上班,很多工厂还是开工不足。白名单容量是有限的,有条件做闭环的工厂应该都允许它们动起来。”陈玉东说。

复通颇为周折

各类物资得以流通,是城市商业秩序恢复的必要条件。为了打通市内、城际的运输通路,恢复商业秩序以及城市生活,商家、平台与物流服务商,恢复流通,恢复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拿出了比疫情前更加灵活的对策。

静默之后,上海如何找回商业秩序?1
2022年5月14日,上海市黄浦区。

5月8日,上海市邮政管理局发布了邮政快递业第一批复工复产“白名单”,顺丰、“三通一达”、邮政等主要物流企业均在此列。但“快递能动”只是物流恢复的其中一步,一旦工厂、仓库所在地沿途转运站或者收货地,四者中任何一处有疫情,流通还是会卡住。

物流运输,一离不开车,二离不开人。疫情封控对司机的要求也分外严格—人员不能离开驾驶舱、核酸必须2 4小时一做,一旦核酸超过4 8小时未做,通行证便会失效,两次失效后无法再恢复。令运输效率打折的,还有“一车一线一证”的政策,例如司机从上海运输货物到嘉兴,就不能再往南向杭州方向去。

一位在浙江海宁经营纺织厂的公司负责人告诉《第一财经》杂志,他对接的昆山服装厂—货物的接收方—也需要给司机开一张通行证,他才能把货顺利送出。一位司机曾为了这张来自接货方的通行证,等了一天才下高速。

物流数字化平台壹站的创始人周永钢观察到,进入5月,物流流量出现缓慢的爬升,但非常有限,“根据G7的数据,4月1日开始到5月底,进出上海的货运量只有疫情前的15%,上海本地有30%的运力可能连发动机都没打过火。”

4月初,上海官方发布首批保供企业白名单后,壹站采用了最传统的电销方法,一一联系,了解客户在封控下的物流需求,“4月大概新增了近30个新客户。”周永钢说。

疫情之下,壹站客户的需求变得“五花八门”,对配套物流的要求也发生了变化,例如社区团购使得单次市内配送的重量往往超过几百公斤,相应的车型就会发生变化。同时不同小区的团长接货也有要求,以前标准化的流程难以为继,物流服务商必须灵活调整。

除了借用保供客户的资质申请通行证、从市场上寻找已有资质的车辆作为补充,壹站还用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员工在小区里寻找送货的司机、获取联系方式,询问他们空闲的时间,一旦可以使用,就把资源转交给采购部门的同事。对于负责城际运输的货车司机,壹站员工有时甚至还要安抚司机情绪。

周永钢对行业下一步既有乐观也有忧虑。乐观是因为上海封控可能让更多客户意识到物流数字化和应急能力的重要性,这是公司的业务机会。但动态清零政策下,国内物流成本在未来一段时间会波动上行,“油价上涨摆在那里,另外对物流企业来说,应对不确定性的成本也在增大。”

封控中的上海,社会消费品零售数据暴跌

静默之后,上海如何找回商业秩序?2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上海统计局
注:2022年1月、2月合并统计

上海物流规模近一年走势

静默之后,上海如何找回商业秩序?3
数据来源:上海统计局

特殊情况下,“分仓”成了商家保配送的一种选择。2020年创立的宠物食品品牌久生的主仓库位于江苏省昆山市陆家镇,与上海接壤。本次疫情管控的突然和时间之长,超出了团队预期。4月1日,昆山宣布4月2日至6日实行全市静默管理,通知下发一小时后,久生的仓库就被全面封锁,连把货物装车运出的时间都没有。后来,昆山的静默管理数次延期,

直到5月7日才通知企业恢复正常办公。

4月6日首次接到静默延期通知后,久生团队随即开始寻找北京的备用仓,后又增加临沂及武汉的仓库,把新生产的产品运至新的仓库,但因为高速封路等多重意外情况,效率降低,成本飙升。直到5月初昆山工厂解封后,久生发货才基本恢复正常,但应发往上海的新订单目前仍处于停滞状态。

为了尽可能让生意流转起来,久生的仓库负责人辗转联络到一个上海开放揽件的仓库,把昆山的货打包好,再找到一辆有通行证的车,才将货运进了上海。“1吨货物的运输费超过了平时从山东工厂向仓库运输12吨货物的费用”,久生创始人塔拉(花名)在微信朋友圈中表示。

新帑实业也选择了第三地“中转”的方式。杜传奎告诉《第一财经》杂志,他把朋友在平湖的工厂设为中转站,供应商的材料及成品都运送至平湖中转。为此,他向上海申报了3辆可跨省通行的货车,但频繁进出使他在平湖的朋友受到来自当地的压力:为什么这么多上海的车?杜传奎觉得,只有等上海完全解封、物流恢复正常,才能真正松一口气。

而在城市内部,快递恢复与否直接影响生活体验。一个快递网点要想恢复正常运行,至少要满足网点申请到复工白名单、员工可离开小区回到公司、配送车辆有通行证三点要求。因为疫情的变化,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周杰是杨浦区的一名快递员,他所在的圆通网点于5月初申请到了白名单,但到5月中旬,网点二十多名员工能去公司上班的只有7个人,其余的都还因为小区的封闭政策无法出门—员工复工需满足7日内小区无阳性,且本人48小时内核酸为阴性。第一个条件在当时的上海仍略显严格,周杰就因居住的老小区频繁出现阳性而被转移至青浦区的酒店式公寓里集中隔离。

完成各自5天的集中隔离和居家隔离后,周杰向街道提交了“不再返回小区“的承诺书,回到公司上班。不过,复工一周后,周杰每天配送的单量仍然只有几十单,疫情前这个数字通常超过300。

复商最为困难

每年的4月至5月,本应是R荣帽子店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再往后到了6月,就会赶上上海潮湿的梅雨季,人在路上总觉得浑身乏闷。到了7月、8月天更热了,即便是爱逛街的年轻女孩们也偏好于去商场吹冷气,逛街边小店的人会更少。

“和商场不一样,街边小店特别依赖自然天气的舒适度。”R荣店主向荣对《第一财经》杂志说。2017年,她把店开在了整条街都是潮牌和中古买手店的徐汇区新乐路上,店面很小,只有十几平方米,主营复古、设计感帽饰,单品价位不 低。

和上海浦西地区的大小商铺一样,向荣和她的帽子店从4月1日起被封控,至今仍未解封。4月物资最紧张的时候,向荣想都不敢想快递帽子这件事,“本身是非必要性消费,又有快递风险,搞不好要被抗议和追责。”5月上旬,听闻物流企业陆续复工复产,向荣每天都会去顺丰小程序上尝试下单,或者询问外地工厂试试看能否发货至上海,但弹出来的都是“抱歉”。看着电视上每天滚动播出的复工复产新闻,她只觉得遥远。

往年这个时候,R荣帽子店一个月的营业额能达到5万元左右,现在这个数字是0,大量存货积压在店里无法流动。由于门店面积不大,向荣每月的房租支出为1万多元,这对她来说尚可承受。她表示,新乐路上许多店一年要换好几个门头,在装修上高投入的门店面临的亏损要比她“严重得多”。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