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

作者:王恺

(文 / 王恺 杨璐)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0( 地处川陕交界处的万源是渠江上游州河的发源地,7月17日,暴雨导致洪灾暴发 )

万源是一口锅

洪水退后的川陕交界处的万源并没有雨过天晴,这里是渠江上游州河的发源地,四处湿漉漉的,在城里转,无论走哪个方向,从高楼缝隙望出去都是一座翠绿的高山屏障。“万源的地形就是一个锅。”当地人说。因为是锅,所以山洪暴发的时候,首当其冲地,水都聚集在锅里。

这个川东小城地处大巴山的腹地,是南北气候的分界线,也是汉江和嘉陵江的分水岭,境内山多河也多。曾经当过十几年旅游局长的庞军熟悉万源的山山水水,他告诉我们:万源406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大河有6条,小河无数,海拔在2000米以上的山峰有十几座,平均山峰的海拔也在1000米到2000米之间。“山高坡陡,下半个小时暴雨就能形成山洪,我们又处于大巴山暴雨区的中心,基本上就是十年九灾。如果哪一年我们这里没有洪灾,那就是大旱了。”

7月17日凌晨1点开始,万源市下起了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顷刻间大小河流猛涨,从万源市委提供的影像资料上看,州河的上游河流后河沿着210国道奔腾而过,在转弯处洪水剧烈地冲刷路基,把路基掏空,河边的铁皮房子也先被冲变形,然后冲进了河里。山上的雨水夹杂着石块和泥沙形成的泥石流也是直泻而下。

当时在石岗村指挥疏散村民的石岗镇书记陈蓉告诉我们:“当时模糊一片,看不见山也看不见房子,只能看见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山脚下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冲下去就全没了。幸亏我们提前几天把人全搬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听见‘咔啦咔啦’房子垮掉的声音连成一片,石岗村57户人家的房子全部冲垮了。”让陈蓉心有余悸的是,万源常发洪灾,冲垮房子并不算罕见,可那些都是木结构的吊脚楼,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被冲毁还是头一次。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1( 7月23日,达州三汇镇,曾淹没4层楼房的洪水已经退去,街道一片狼藉 )

这是7月17日万源的情况,顺河流而下,更多地方,还仅是预防洪水阶段。达州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吴敏局长最为担忧上游暴雨的消息,他们这个局直属于四川省水文水资源勘测局,负责全渠江流域的水文信息。他告诉我们,17日凌晨4点半,知道上游暴雨,他准备立刻向下游的渠县、广安、合川等地通报汛期。而达州自己更要加强准备,“洪水从上游万源到达州的时间是5小时”。

连续几天的暴雨,已经使吴敏形成了判断,洪水不可避免,要研究的只是洪峰何时出现,流量有多大。他说,17日上午10点半,第一个洪峰已经形成,预计是259.1米,相比起2007年的那次洪灾可谓持平,他向下游各个城市发布了信息。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2( 被洪水侵袭后的四川广安老城(摄于7月21日) )

他的数据,很多来自下游的三汇水文站,这个水文站负责监测的是上游两条河州河和巴河交汇形成的洪峰。这里的水文工作者是位40多岁的女士,叫裴良梅,非常有经验。18日24点,第一次洪峰来的时候,这里尚未停电,她清晰地向达州水文局汇报,洪峰过三汇镇,向下游渠县涌去。

怎么判断洪峰到来?吴敏很形象地描绘:洪峰到来前,洪水声特别大,充满了上涨的波涛拥叠的声音,浪头也有几尺高;而真正来的时候,反而非常安静,没有高水头,只看见洪水快速平缓地流过。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3

裴良梅还向渠县防汛办指挥张荣报告,她观测到,两条支流的洪峰几乎是前后脚到,巴河的洪峰6个小时后将到渠县,而州河的洪峰大约8小时后将到渠县,两个洪峰会形成汇合。

渠县边的渠江平时只有几十米宽,此时已经有近百米宽,张荣说他急于将消息传递出去,并且不断接到各乡镇打来的电话,我们看到的电话记录,很多内容是说某处已经被洪水包围,有多少人被困,他的任务是迅速通知当地政府,派冲锋舟救人。两天时间,经过他这里通知救援的有几百人。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4( 达州万源县太平镇石岗小学教室成为受灾群众安置点(摄于7月24日) )

18日中午,下游的广安县城开始进水,县水务局局长徐元武告诉我们,广安和上游那些城市还不太一样,洪水以渠江倒灌为主,就是说,渠江水位到一定高度,整个广安的下水道开始往外涨水。从18日凌晨就一直在外面观察的徐元武看见,水是嗞嗞地顶开下水道的盖子,进而哗啦啦涌出来的。而接下来的几天,广安最主要的商业街北街和地势低洼的普爱广场成为一片泽国。

这也是广安城区在我们到的时候正在努力防疫的原因。一位正在喷洒药液的防疫人员告诉我们,必须在所有洪水淹过的地方喷药,因为洪水中夹杂着大量的病菌,“既有上游的死牲畜,又有厕所的污水,还有许多被冲毁工厂中的毒害物质”。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5( 160年一遇的大洪水淹没了2/3的广安老城区(摄于7月21日) )

然而,这一切还仅是个开始。多数水文工作者知道,洪峰不会只有一次,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次洪水,洪峰的高度最后居然到了最近100多年来的最大高度,当地唯有1847年的水文记录中可以找到对应物。

徐元武向我们描绘了7月17日接到上游水务部门电话后他们所做的工作:“开始是每隔几小时能收到上游的信息,而后是3小时、1小时、半小时,间隔逐渐缩短,最后是每15分钟联系一次。”因为上游的暴雨没有结束,所以,时刻有新的统计出来。“各处河流宽度不一样,城市低洼地的海拔不一样,包括很多气象因素也在随时变化。比如上游暴雨停了,中游可能又下起了暴雨,包括中游支流是不是涨水了,所以,我们广安作为下游城市,商量汇总的数据要考虑特别多。”4个水利专家,把历年的水文资料全部拿出来参考,从17日上午开始一直到18日23点,一共向广安居民发布了6次洪水预警,水位也从最初的上涨18.84米,到了第六次的上涨25.3米,超过了警戒水位8米多。“我们还预测了洪峰形状,预测此次洪峰流速多大,估计要7个多小时才能流过。”

水漫渠江:洪水的双重形状6( 基层水文工作者裴良梅夫妇 )

事后知道,多次预警非常必要。不少广安居民开始还按照2004和2007年两次洪水的经验来对付此次洪水,老北街上的“大生金店”的老板刚开张了一个多月,他的店址几乎在街头,属于最高处。“2007年洪水根本没有漫到这里的台阶下面,所以选择在这里开店。”听到第五次预警,知道洪水比2007年的要高1米多,他开始慌了,搬金器上楼,不过这大概是整条商业街上最好搬运的商品。他看见许多小铺老板在洪水淹到胸口还在忙碌地把衣服、鞋等商品往高处运。当时各家各户都只能管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隔壁银行的工作人员正奋力地将自动取款机拆卸下来搬走。“没想到还是淹到了我的店。”金店老板垂头丧气地告诉我们。店里货物没损失,可是豪华的装修被水泡了几天,全部报废了。

徐元武给我们解释,渠江到了广安的形状:江面变宽阔了,首先水是通过下水道系统倒灌,不久后就通过江面直接漫涌上岸。“不过和上游的山洪速长速消很不一样,洪水在广安是以浸泡为主,受灾的也主要是商户和低洼地带的农田。”不过,相比很多内涝型的洪水,渠江洪水在广安还是属于“陡涨陡落”型,“两三天内,只要上游没有持续暴雨,洪水就会通过我们下面的河口流出去,广安城就干了”。

洪峰进入重庆合川,在那里进入嘉陵江,然后直接杀到重庆,重庆地势低洼地带普遍进水,江边的磁器口古镇已是汪洋一片。

古镇的财产和人命

肖溪古镇在广安上游的几十公里处,水码头上,高高耸立着一个黑白的水标尺,刻着历年来洪水水位到达的高度。2007年,已经到了235.87米,这次洪水,在标尺上根本无法反映出来——水位漫过标尺,比上次又多了2.3米。

码头上的旅社,门窗尽失,黑洞洞的,屋顶上倒是堆满杂草,说明这是洪水光临过的地方——如今洪水已落,码头距水面足足五六米,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天前,我们站的平地还是水下两三米处。7月20日上午,在洪水退却的那一刻,在山坡高处的人们亲眼看见门、窗还有旅馆的大床是怎样浩浩荡荡地瞬间顺水漂走的。紧跟着这个队伍的,还有被淹死的动物、大批的电冰箱和彩电,这是古镇街道上最大的那家电器商店老板的货物,老板娘哭了两天,声音已经嘶哑。

在从广安去肖溪古镇前,就听说那里遭遇了“灭顶之灾”。这是个明末清初因水运繁盛形成的古镇,迄今仍是周围乡镇的赶场集散地。可是到了那里才瞬间惊住——曾经带给古镇兴旺的河流,在2010年带给古镇什么样的灾难!

因为尚未来得及清除淤泥,古镇主要街道上的泥污足有小腿肚深,镇长杨海林却竭力劝说我们走进去看看,这样才能和居民直接交谈。三层楼的房子,屋顶也是腐烂的水草。

57岁的老太太余荣一直无声地哭着和我们说话:她家是做日化小买卖的,7月17日晚上,镇上的喇叭开始广播,手机短信也响个不停,说水位会到2007年的高度。“我们18日一天就把一楼的货物往二楼搬,想着二楼不会被淹,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这几年一直有洪水。可是消息不停地来,预警信息也不停地改,说水会很高,19日的时候,眼看着水从码头方向慢慢涌上来了,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黄污污的水,一会儿就涨了1米,开始只有及膝盖深,半小时后到腰了,再半小时到胸了。我搬着东西上了二楼,觉得今年的水和以往不一样,来得也太快了。还没怎么多想,水已经上了二楼,没容我们继续搬,镇里派来的人就从后山的窗户外面叫我逃命了,我说不逃,结果两个人抓起我就走了。”

在后来的几小时和几天内,余荣一直感念镇上的干部救了她的命。在上面的高地上,她看见水很快就到了三层楼的屋顶,镇上只有几家四层楼的屋顶还看得见,她只能根据大概方位辨别自己的家,当时就想:“完了。”

可是想象中的完了,和目睹家里的惨状还是两样。所有的衣服、家具包括粮食全部被水淹了两天两夜,也许是当时放置位置的缘故,没有全部被水带走,可是黄黄一片,泥糊着。

隔壁铺面的郑沛兴是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身上、腿上有大块的淤青。镇上人说起来都不乏洪水逃生经验,房子前面是离码头不远的老街,后面就是山坡,人人皆知,水大的时候从后窗上山就可以走了。可此次,洪水来得太快,她爬上了屋顶,结果一脚踩空,从屋顶摔在横梁上,被人拉起来,才得以逃离。之所以那么晚才离开,是因为一直在张罗把家里货物收拾好,女儿今年刚考上大学,需要学费,她在意自己小店的服装生意所带来的每月1000元的收入,可是货搬到楼上,水已经来了,按照镇上人应付洪水的规矩,水来时要把门窗全部打开,让水进来。

“啊?为什么不用什么沙袋之类堵洪水?”“不行。”郑沛兴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门窗全开,这样洪水退的时候,才不会把房子拉垮;要是关门关窗,水力一大,房子肯定会首先倒掉。”可是,也许是家具堆放的位置的缘故,她家所有家具,全部在洪水退却时从窗口顺水流走,现在只有黑色、肮脏的墙面,让人明白什么叫做家徒四壁。

公认损失最严重的,还是胡开莲家这个古镇上最大的电器商行,店开了有30年了。我们在电器行什么也不剩的大厅里,找到了她。硬撑着不哭的她声音嘶哑,说是几天前已经哭完了。“其实我们费尽力气把所有电器全搬到二楼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水一下就到二楼了。”说完这句,泪如雨下。不仅电器,自己用的电脑搬到了后山的石阶上,想着洪水再怎么也不会那么高,可也被水带走了。做电器的“家里没有任何存款,我们的规矩是存货不存钱”,30年生意的积累,两天内倾泻而尽。

想没想过保险?“去过,我们这种水边的商店,人家不给保。”

为什么没有抢救这些货物?镇长杨海林给了我们真切的答案:“不仅是我们肖溪古镇,在整个渠江流域,规矩都是先救人,后救货。我们镇上从市里请求才拉来一个救生艇,外加征集的4条渔船,根本没有救各家各户货物的余地。”

断水的渠县

相比起古镇的灭顶之灾,渠县县城供水系统的崩溃,更像是一种缓慢而严酷的折磨。我们到那里时候,淤泥遍布的街道无法冲洗,四处弥漫着垃圾味,有经验的且靠近江边的商店,拿出了自己的水泵,直接用水泵抽江水上来冲淤泥,可是这水毕竟不大,街上堆的垃圾有半人高,就在几天前,这些垃圾还是家家户户的宝贵财产,依稀看出这是一盏吊灯,那是一扇门。

旅馆也没有水,不甘心的我们走了若干家旅馆,才确定要过上无水的生活。全城停水已经使这座100多万人口的县城陷入了肮脏和疾病的危险中。县宣传部的人愁眉苦脸地告诉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水来清淤泥,可是从洪水上涨的18日那天起,水厂的两个泵房都告以毁灭,恢复供水还需要时间。

供排水公司的总经理张东林已经四天四夜没有睡觉了,见到我们之前,水厂的新泵房才刚刚恢复运转,抽出来的水全部被消防车装走,先去冲最主要地区的淤泥,包括县政府的底楼都被淤泥掩盖了。“预计要到今天晚上,一楼的居民能用到水。”

事实上,自来水厂的几个泵房,在洪峰尚未到来的17日,就已经是张东林他们的保护重点。“听到预警后,我们就组织好人了,带上沙袋、发电机还有圆锹,70多个壮劳动力全部在江边泵房集合。我们和渠江沿岸的城市一样,泵房全部设置在江边,因为取水口就在江里面。”

张东林告诉我们,18日凌晨3点,江中的流水打着呼啸漫上了泵房的院子,水流很急,熟悉洪水的人知道,这时候洪峰还远远没到,他带着人去堵沙袋,老泵房的位置低,一直堆到了老泵房的顶上。可是到了18点,老泵房还是进水了,县领导给他的命令是,一定要保证新泵房,不能让县城停水,于是,职工们和增援的武警一起涌上高处的新泵房。“后来水利专家告诉我们,这种堵水是没有用处的,因为洪峰太高。”

当时所有人一心要保住泵房,“差点出了大事”。张东林画了个图例给我们看洪水的方向,其实在那时,新泵房已经四面被洪水包抄了。那是19日凌晨3点钟,发电机已经被水淹,不能工作,只能用手电照明,就在沙袋已经把新泵房的门堵死的时候,洪水从正面的一个风洞进了泵房,“我大喊一声‘快跑出来!’所有的人才顺着圆形的走廊跑了出来,否则被洪水冲进泵房20多米深的深坑,肯定就没命了”。

在停运的这个阶段,张东林也没有歇着,他组织了几个灾后恢复小组。“19日晚上,水刚退我们就上泵房抽水了,3台大功率的抽水机抽了整整一天才把水抽干,可是刚抽干,大家就愣住了,下面还有3米深的淤泥。又开始放水进去冲淤泥,反复抽,一直到20日晚上,才基本清理出来,22点左右更换损坏的零件,一直到了21日早上才恢复供水。不过供水只能先供应最需要的单位,像冲淤泥的消防车,还要组织若干车给居民送水。”生产出的自来水一天只有两万吨,可是冲刷淤泥,一天就需要近5万吨水。

一直到我们离开的时候,渠县尚未完全恢复供水。“为什么水厂的取水口要设立在江边,这样不是很容易遭受洪水的破坏吗?”“我们的想法是把泵房修建在更高处,我现在就在打这份报告,我们的新泵房是90年代建设的,其实已经考虑了洪水影响,可是没想到,最近每隔几年就来一次大洪水。”

不过在渠县防汛办主任张荣看来,这种大洪水之下,“要保什么都很难,唯一能保住的,也许就是人的生命安全”。

寻找裴良梅

在各个县市的水务部门采访,反复听他们提及三汇水文站。三汇镇,是渠江上游的两条支流巴河和州河的汇聚成渠江之处,而三汇水文站,也是整个流域最重要的水文站之一,1938年就已经设立,它负责向下游的渠县、广安等一系列江边城市通知水文气象信息,而通知的人,就是裴良梅。今年洪水来临的时候,每隔15分钟,她就向上游和下游详细告知一次洪水的流量和高度、流速,从三汇再过13个小时,洪峰就将到达广安——她的消息,是救命的。

我们从渠县向三汇镇进发,沿途上处处可见洪水漫过山间公路的痕迹,许多田地上一人多高的玉米也尽是泥土痕迹,这就是绝收的庄稼田了,大片大片。不过,据说这个损失并不算什么,渠县提供给我们的一份资料显示,李渡、土溪和三汇等几个镇全镇被淹,受灾人口有120多万,有几个村镇,道路断绝,现在还不通消息。我们能否顺利到达三汇镇?

司机不断鼓励我们说能。19日那天,他和几个战友坐着县武装部的船来三汇附近救过人,当时江边有一片蔬菜批发市场的屋顶上还有几十个人。“我们赶到时候,他们腰都在水里了,快吓死了。”可是,这天看见这片批发市场已经高出水面几米了,“三汇镇肯定也从水里退出来了,这个镇几乎年年被淹,他们那里家家户户有发电机和水泵,水一退,全部自己抽水冲淤泥”。

司机的判断是准确的。远望去,三汇镇确实是个美丽的小镇,因为人口众多,加上位于几道河流交汇点,所以经济繁荣,高楼很多,可是近看,高楼的三楼,甚至四楼都有淹过的痕迹。据说前两天居民都把财产往高楼转移,结果楼道堆满了,不少商人只能把大堆货物堆在高处的街道上,可是,这里的商业区几乎全部在河边,几乎所有街道全军覆没,和肖溪古镇一样。

裴良梅并不在镇上,她的水文站在渠江对岸一处崖壁上的房子里。电话里,她指点我们如何过河,不过声音突然一变:“你们要小心淤泥。”三汇街道上的淤泥尚未来得及全部清理,尽管前两天已经见识了不少淤泥,可是发现还是这里的最深。政府部门在用大铲车铲除污泥,可是脚下的淤泥,还是半尺多厚,而且走进去一会,腿就被小虫叮咬得又红又痒。

不过没办法,必须过河,越往码头走,淤泥越多。镇上的居民解释,州河的水清,巴河的水浑浊,可是发洪水的那几天,全部是统一的浑黄色。“你要是昨天来,就能看到淤泥至少齐腰深。”

终于找到了水文站所在地,这个水文站属于省水文控制站,即使是在非汛期,也要每天向下游的三峡大坝通报信息,因为这里的水文资料太关键了。40多岁的裴良梅穿一身粉红色裙子,利落地站在山坡上欢迎我们。她和她的临时工丈夫,在三汇水文站已经工作了7年。在我们来之前,她刚和丈夫把所有的水标尺换了一遍,用铁钉和钢钻固定,前面的一批,全部被洪水卷走了。

其实这是个相当枯燥的工作。非洪水季节,一天要分4次测量数据,向总局汇报;在汛期,则密度加大很多。比如这次,最紧张的时刻,15分钟一次。黑夜里,先是电没有了,然后是固定电话也拨不出去了,最后是手机没有电。“我老公跑出门找老乡借手机打,差点掉进水里去,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裴良梅的老公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肩膀上有淤青的痕迹,嘿嘿笑着不说话。

来三汇水文站之前,她是大巴山深山里一个水文站的职工。“走到最近的一个镇要20多公里,那种生活特别无聊,我们好几个同事后来都得了抑郁症。有一个同事特别有意思,因为自己在水文站无聊,经常跑出去帮别人干农活。”后来水文站调整,全部改在城镇附近,裴良梅终于把家安在三汇老家边。“这次特别倒霉,虽然家不远,可是因为来不及,家里全部被淹了,唯一干的,就是我和我老公身上的两套衣服。”

洪峰来临前夕的工作繁忙不用多说,可是洪峰走后他们一样忙碌,因为是难得一遇的大洪水,所以必须留下水文记录。“甚至比来之前还要忙,要去测水痕,要计算最大流量,这时候的资料最珍贵。”这时候,她的专业本色显露出来。原来,她父亲就是三汇水文站的老职工,到她这一代,她和弟弟都延续了这个工作。“习惯了就还好,经历什么事也不害怕。”她说,2007年发洪水,当时水文站还在老地址,地势比现在低很多,被淹没在洪水里。她被老公放在轮胎上推着游出来,上面还堆着一堆水文资料。别人说起来惊心动魄的事,被她讲成了轻松的爱情故事。

三汇站的最大特点是能够目测到州河和巴河刚刚汇聚到一起,成为渠江时的水文情况,按照水利专家的说法,此次两条河流的洪峰时间没有错开,而是交汇了,所以形成了此次特别大的洪水。回忆起最大的洪峰,裴良梅很专业:“特点是非常平静,一点水声都没有,我走到屋外,发现脚下两米多高处,我们修建的蓄水池已经被冲坏了,原来洪峰已经到了。那是19日凌晨1点,洪峰水位是266.8米。”■ 洪水洪峰渠江水漫双重四川暴雨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