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就是不再美丽

（文 / 张斌）

直到荷兰队挺进到决赛，这个国家关于丑陋足球的批驳才暂时告一段落，成绩可以让那些责难者暂时沉默，包括克鲁伊夫也在最后时刻非常吝啬地夸奖了一下范马尔维克。

不仅是荷兰人内心有一份惶恐，那些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们也在焦虑荷兰足球的蜕变转型。这其中最顽固不化的一位当属英国人大卫·温尼尔，这位老兄在以写足球为生的芸芸众生中算是一个高级文化人。2000年，他将自己多年来的心血结晶付梓出版，这就是最权威的荷兰足球著述——《闪亮的橙色——荷兰足球的神经性天才》。在这本不停再版的书中，温尼尔试图解开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充满激情、吸引力和无数天才的足球国度为何会永远是大赛中悲情的失败者？温尼尔在书中舒展开的视野可谓无限宽广，涉及荷兰的洼地、这个国家人民独特的艺术品位，甚至还翻开了荷兰“二战”史，就是要给自己以及这个世界一个答案。去年，这本名著还曾再版，那时候没有太多人坚信这支2010年份的橙色大军会有此成色。国际足坛有一种极端的描述，荷兰队不过是大赛中的“玛丽莲·梦露”，命运就是早早香销玉殒。荷兰人记忆里1974年世界杯决赛负于联邦德国的那个日子就像是美国人铭记肯尼迪总统遇刺一般，都是国家之痛。荷兰人曾经坚信他们踢的是这个星球上最美丽的足球，本该获得最美丽的结果，但伤心的总是脆弱的他们。

温尼尔比荷兰人还要痛心疾首，随着范马尔维克以及弟子们一路高歌，他有更多的机会在英国报章上表达自己的独到观点——这支荷兰队就是对旧有荷兰足球华丽足球的背叛和反动。人们都在津津乐道于半决赛中队长范布隆克霍斯特石破天惊的那脚超级世界波。温尼尔则不以为然，他认为虽然队长的进球渗透着荷兰足球的伟大传统，但是一定要将比赛再向前推进几分钟看看范博梅尔刚刚做了怎样丑恶的动作——他差一点踢断乌拉圭队员的腿！

显然，温尼尔太苛责了，他似乎始终没有走出上世纪70年代的岁月。在他眼中，斯内德哪有半分巴斯滕当年的优雅，射门过于操切凶蛮，居然有三个是打在对手身上变向弹入。备受赞誉的范博梅尔在他眼中更像是屠夫般的工兵，至少应该在一场比赛中被红牌逐出场，能进入决赛简直是本届世界杯赛的一大奇迹。

1965年，在阿姆斯特丹，那个时代被誉为嬉皮士之都的城市里，荡漾着自由欢快的空气。那时候还不知名的荷兰教练米歇尔斯酝酿出了后来横扫世界的“全攻全守足球”，略带忧郁、体态纤弱的克鲁伊夫正值青春，在他的引领下，阿贾克斯以及荷兰大军在此后近10年中给世界足球打下了鲜明的烙印。Total football的中文翻译其实还可以有更为深刻的内涵，但是“全攻全守”过于战术化了，不能将一份精神内涵传达出来，简单归结该是崇尚进攻，强调足球的观赏性，不屑于粗糙和野蛮，浪漫脆弱，不艺术毋宁死。

如今荷兰队的身上还能寻觅到这些理想年代的踪影吗？答案好像该是否定的。温尼尔一定不是技战术大师，他的思路往往要渗入到荷兰社会的肌体之中，去寻求答案。上世纪70年代，那是何等的黄金年代，自由主义激动人心，用克鲁伊夫的话说，他们时代的足球是以披头士的歌声为背景音乐的。时下的荷兰，政治和文化的变迁正在无情地改变这个国家的足球风貌，曾经浪漫的具有极大创造力的荷兰足球正在丧失灵魂。

不仅是温尼尔，荷兰观察家们也在触摸着荷兰社会政治的脉搏，他们居然认定范马尔维克一代的转变与荷兰近10年来政治极端化的变化有着密切关联。2001年，荷兰队在都柏林出人意料地败在爱尔兰队脚下，痛失韩日世界杯赛的入围资格。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名为PVV的极端政党诞生，上个月该党在大选中已经成为荷兰的第三政治组织。从创建之初，PVV就鲜明地仇视荷兰的阿拉伯族群和伊斯兰主义。2002年，该党的创始人遇刺身亡，实施刺杀的那位荷兰人声称，他之所以要结束别人的生命，就是要抗议和制止荷兰社会要将伊斯兰主义作为荷兰现实生活中诸多不如意的替罪羊。

普遍认为极端政党的诞生以及血腥政治的诞生敲响了荷兰传统自由主义的丧钟，原本标榜自己自由开放的国家开始对公众场合吸毒说不，2007年将阿姆斯特丹街头的色情橱窗进行整治。荷兰人前所未有地开始对于自己的生活丧失了安全感，这届世界杯赛面对荷兰队的态度就显得非常不同凡响，社会学家会告诉你，这充分表现了整个社会缺乏安全感，过于保守，不能接受社会现实。他们害怕在最近10年间失去了原本被世界认可的所有优势，内心矛盾痛苦，既想要最终的胜利结果，又害怕就此葬送自己的精神优势。足球就是最好的写照。

复杂的情感在折磨着大多数荷兰人，击败巴西队之后，他们会想如今倒在自己脚下的巴西不就是以过往荷兰的方式离开大赛的嘛——他们误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半决赛，因此放松了，给了对手反击的机会。天真的荷兰人当然逐渐知晓，在慨叹现如今球星的球技远不如克鲁伊夫时代那么赏心悦目的同时，也必须接受一个现实，赏心悦目的足球在现今的时代越来越不能获得最终的成功，谁敢说自己可以用最清纯的足球方法赢得世界杯？

最忠诚的荷兰球迷如果阅尽过去40年自己国家的足球历史，他们共有的传统价值观会是——我们渴望胜利，但是我们更在意自己是否可以将足球踢得漂亮。现在一切都变了，用了40年的时间，荷兰足球实现了艰难的转变，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胜利。代价就是不再那么美丽了。■ 美丽荷兰足球就是克鲁伊夫代价足球精神足球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