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仓巷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吴宏)
前一阵子,在仓巷购书时,听一些店主说这里要拆迁了,我留意到有的墙上印着红色的“搬迁”二字。不知何时,“拆迁”已改称“搬迁”了,可能这样貌似文明一些。虽然此处房子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家亲戚的,但此二字依然令我心惊、伤感。
8年前,我刚到位于南京城南的一家公司上班,午饭后闲来无事便在公司附近四处闲逛,每次路线都不同,旨在摸清周围环境,了解风土人情。一个初春的午后,风和日丽,我信步来到一个后来知道名为仓巷的地方。在其他人眼里,这也许只是一条普通无奇,甚至有点破败的陋巷。青砖或红砖砌成的平房高低不齐,有时门口还放着煤炉和洗干净的木制马桶,狭窄的街道散发着儿时熟悉的味道。置身于此,仿佛回到了七八十年代。但这样一个所在却使我两眼放光,如同海盗到了金银岛。200多米的仓巷竟然有不下10家旧书店!钻进几家后,却又颇感失望,书架上绝大部分都是流行读物,许多还是盗版的。但失望之余却也能收获惊喜,记得那次买到了两本书,一本是三联书店版甘阳先生的《将错就错》,一本是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版朱苏力先生的《送法下乡》,全新正版,只卖4元一本。如此书价,似乎又回到了七八十年代。有一次,我把购书单贴到一个论坛上,一位原价买书的网友深感震惊、郁闷,认为这样的价格无异于白送。后来,我的午后漫步就由“每次路线都不同”变为固定线路,直奔仓巷。为何如此频繁地前往?因为我想,旧书店的书通常只有一本,如果有同好捷足先登,我就只能空手而归了,能买到中意的书全靠勤劳加缘分。再说反正饭后是要散步的,也不觉得辛苦,正可谓是乐而不疲。以前,我常到南京的一个图书批发市场买书,那里最低能打七五折,知道仓巷后,我就再没去过那里了。南京还有个著名的先锋书店,我感兴趣的书在那里都能买到,但我几乎不去那里买书。原因首先毫无疑问就是价格,其次那里没有在旧书店沙里淘金后如艳遇般的快感。但书买了之后,大部分都没有时间看,看来我买的不是书,而是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怦然心动的感觉。
旧书店大都是夫妻档,有一次看上一本书,老板说最低8元,我没买。过几天老板不在,老板娘看店。我问这本书多少钱,她说最低5元钱,于是我就买下了。有的店则相反,老板好说话,报价低。大致了解了这些特点后,我一般是等好说话的那位在的时候才进行交易。但后来我到外地上班,每周回南京一次,仓巷去的少了,我想看上的书如果不及时出手,可能就给别人买走了,于是也不在意是老板还是老板娘了,买入也更果断。当然,“艳遇”后也想检验一下自己的眼光。有个卖旧书的网站,上面云集了全国各地的旧书店。知道这个网站后,我养成了一个庸俗的习惯。每次买书后,我会去查看那里的成交价。发现我的买入价绝大多数远低于网站上的成交价,看来保值增值是没问题的。买书本是我的一大爱好、一大消费,现在似乎又变成了一大投资,日积月累,收获颇丰。
旧书店渐渐地都认识我了,“你是老客户,我没报高价”是他们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后来我了解到,仓巷的书为什么如此便宜,得益于陋巷之陋。这里的租金非常低廉。石棉瓦屋顶的平房,每月只有几百元。一位老板对我说,如果拆迁了,租那种每月好几千的门面房,这样的生意是做不下去的。我说,是呀!南京大学附近也有一些旧书店,因为租金较高,价格就比仓巷高多了。一位仓巷的常客也感慨地说,拆掉真可惜,这里已经形成氛围了。政府热衷于搞那些有名无实的文化景观,对这些自然形成的却不加保护扶植。
这8年间,具体买了多少书,我也没有统计。只见家里的书橱都堆得满满的,一本也塞不进去,房间里也处处散落着。“文革”期间,一位老学者被“红卫兵”抄家,所有书籍被毁。之后老学者便如失魂落魄,没多久便去世了。书是他的灵魂啊!我想,这种事如果换成我,也是无法承受的。西塞罗说:“没有书籍的屋子,就像没有灵魂的躯体。”但此时家里灵魂太多了,似乎已严重影响了躯体的世俗生活,堆积如山的书籍已成了家里一大公害,家人颇多抱怨。我与他们讲了许多爱书读书的高论,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们抱怨依旧,并且告诫我不要再买书了。这么多的书怎么处理?以后真的就此金盆洗手?这的确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不会把它们抛弃,至少现在我是这么想的。而金盆洗手对于购书成瘾的我也是困难的,断难从命。为了摆放安置这些书籍,也为了改善居住条件,几年前,我勒紧裤腰带,一咬牙买了一处面积较大的房子。虽然饱受做房奴之苦,但现在看来,那也是一次很不错的投资,也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 仓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