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培三巨头:求生与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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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一家位于北京的学而思培优教学点已经更名为用于素养类课程的“学习空间”。

2022年6月,“东方甄选”的主播董宇辉冲进抖音带货榜的前十名,引得媒体争相报道。公众由此得知董宇辉蹿红的一个重要背景:他曾是新东方校外语文培训课程的讲 师。

一个表示很热爱做老师的年轻人,因“双减”而失去执教身份,却在“偏离了职业规划”后意外走红—这则个体命运变迁的故事,引发很多人的共情。

很快,“董宇辉才华”“新东方双语直播带货”等相关话题冲上微博热搜。而这,也是今年以来,国内学科教育培训产业仅有的一次重新回到社会话题讨论的中心。

如果按照2021年中国教育事业统计数据,目前全国幼儿园、小学、初中以及高中的“在校人数”有2.3亿人。他们对应的,正是一个蕴含着巨大商业利益的校外教育培训市场。在中考、高考的升学指挥棒下,以学科应试为目标的校外辅导注定成为长期存在的“刚需”,同时,那些越来越“小众”的素养类培训,动机也不那么单纯。即使经历了2021年夏天以“减负”为明确目标的教改风暴,这一幕中国教育的现实图景,也并未发生本质改变。

但是,过去一年,如此大的一盘生意的主导者—那些用了快20年、服务人数和年营收都已经发展到相当大规模的K12培训企业,突然从公众视野中集体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监管压力,会加速产业内部的自我淘汰,但诸如好未来、新东方、猿辅导这样的头部机构,并没有选择离场。公众几乎要遗忘它们了,这首先是源于一个直观的变化—校外教培曾是一个何等热爱烧钱搞营销的行业,常年在公交车体、地铁站台、楼宇电梯,以及各种App的开屏广告位上演花式“霸屏”。但是,2021年7月24日教育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意见》),提出“确保主流媒体、新媒体、公共场所、居民区各类广告牌和网络平台等不刊登、不播发校外培训广告”,直接令整个行业的营销大战瞬间“哑火”。

整个行业从此只能接受“关着门悄悄做生意”的现实。新东方和好未来的财报显示,今年2月至5月,这两家公司的销售和营销费用,同比分别下降51.12%和86.08%。

新东方与好未来这两家在美国上市的企业今年8月下旬的最新股价,相较《双减意见》颁布实施前2021年2月的历史最高点,分别跌去了86.60%和94.83%。即使是这样,新东方与好未来也丝毫没有主动退市的意愿。国内最大的在线教培机构猿辅导,背后站着过去11轮融资积累的一大批投资人,同样也只能选择继续坚守。

面对“双减”政策的致命打击,回看过去这一年三个巨头的行动思路,大方向出奇一致:第一步,在合规的前提下先让公司活下来,然后再去思考未来还能用什么样的产品和服务支撑起一个全新的增长故事。

忍痛剥离

面对突然到来的行业整顿,好未来和新东方被迫取消了连续好几个季度的业绩发布,直到今年第一季度才恢复了正常的业绩披露节奏。原因很简单,将基于监管新政而不再合规的学科类培训业务从上市公司剥离、对旧有业务中还能继续运营的部分做梳理,以及从零开发筹备国家允许的校外培训课程—要把这些事情一一落实,都需要时 间。

陈一铭是好未来最明星的线下学科培训产品—“学而思培优小班课”在北京地区的一名小学数学老师。去年7月《双减意见》刚出台时,培优的小学数学教研组连同陈一铭和同事正在线下带班的课程并没有被直接砍掉。学生已交钱报名的秋季班课程,也被允许继续授课。就这样,带着对职业前途的忐忑心情,陈一铭又教了4个月的线下课。直到11月,他收到一封公司内部信,通知好未来将在年底前停止所有内地K9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

对陈一铭来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双减”政策要求,所有从事学科培训的教培机构都要完成“营改非”,从原先的备案制改为审批制,重新申请办学资质。这一身份转换和重新送审的最后期限,被定在2021年年底。拿不到资质就无法继续招生和售卖新课。

三巨头之中,两家是上市公司,另一个是身后有一众VC必须通过上市完成退出的创业公司,它们与监管机构要求的“非营利组织”的身份,完全无法调和。如果选择继续走市场化的经营路线、对股东有所交待,三巨头就只能放弃公司原有的主营业务—学科类培训。这场转型,即使用“断臂求生”这样的词汇,也不足以描述公司遭受的剧烈震荡。

“双减”之前,好未来2021财年年报显示,截至2021年2月末公司拥有员工7.09万人。其中,2.33万员工位于北京总部,另外约4.75万人分布在全国其他省市。如何安置数万人的去留,是一项浩大的工作。

后来陈一铭收到学而思培优团队的内部转岗通知—进入一个新成立的“科学益智课”教研组。他从前所在的数学学科培训教研组会在寒假后撤销。陈一铭还发现,学而思线下培优的语文培训也改名为“人文美育”教研组。

到了12月22日,好未来举办了一场线上“告别会”,当时有超过2万名员工参加,陈一铭也在其中。“感谢每一位认真坚持到秋季课结束的伙伴。”41岁的好未来创始人、CEO张邦鑫出现在视频画面中向员工说道。7月《双减意见》发布后,他曾在内部传达过自己的预期:公司不会倒闭,但是没有需求的业务会被关停,相应业务的员工如无法内部转岗,只能被裁员。在告别会上,他也公开反思称,“是不是增加了学生的经济负担?是不是制造了焦虑?扪心自问,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

一位教培业内人士向《第一财经》杂志解释,公司K9学科培训业务“营转非”分为三步:首先注册成立非营利组织;其次,将原本参与学科培训的员工迁至该组织;最后是建立财务会计核算等制度,记录收入、成本、利润,以及关联交易、政策执行等情况,并于每年6月报送给当地教育、发展改革委和市场监管部门。

完成非营利性组织的登记后,这些培训机构将变成不同于原公司商业主体的社会组织,由民政部管理,在法律上和原公司“完全切割”,其收入若有结余只能全部用于机构下一期的运转,无法继续给好未来、新东方等教培公司贡献收入。

在去年12月那场“告别会”之前,好未来已经完成了将针对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培训业务从上市公司彻底剥离。从中国社会组织政务服务平台可以公开查询到,有两家非营利培训机构—上海长宁区世纪学小思线上教育培训学校(以下简称“学小思”)和北京希望在线线上学科培训学校(以下简称“希望在线”),先后于2021年11月26日和12月3日注册成立,法人代表同为解飞。

两家新公司各自对外推出的在线学科类培训App—乐读和希望在线(后更名为“希望学”),产品界面、使用流程都基本一致。面向学员和家长的电话销售话术中,也都会提及自己是“好未来学科培训的原班人马”。

剥离K9学科类培训的好未来,今年6月发布的截至2022年2月28日的2022财年完整年报,显示期末公司员工人数仅剩下1.62万人。由此推算,过去一年好未来的裁员比例接近80%,人数多达5.47万人。

今年1月,新东方创始人、CEO俞敏洪通过个人公众号表示,过去一年中被辞退的新东方员工有6万人。三巨头中的猿辅导,员工规模也从“双减”前的4万多人,缩减至1万余人。

用户从App Store下载乐读App并用个人电话等信息完成简单注册,不出30分钟,就会接到产品销售打来的电话。一名销售在电话中对《第一财经》杂志介绍,乐读沿用了好未来学而思培优小班课的教研团队和教案,改为线上直播课程后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双师小班,特色是强调与学生的交流互动;另一种则是由一名资深老师负责的大班课。

好未来、新东方、猿辅导剥离的转为非营利性质的学科培训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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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希望学App的课程销售,自我介绍是好未来过去在学而思网校从事学科类培训的老师团队。在这款App的“关于”选项可以找到一份《民办学校许可证》,上面显示了该学校校长为张超月—他是早在2004年前后就跟随张邦鑫一同在北京海淀黄庄创业的学而思第一代培训老师。

但是,从这两家新公司的法人等非常有限的工商资料公示信息中,完全找不到与好未来的直接关联。今年8月,好未来官方亦向《第一财经》杂志证实,公司与这两家培训学校没有任何法律关系,其业务营收也没有被纳入好未来的业绩统计。

北京市在2021年已备案52家线上学科类培训机构,其中17家在下半年申请“备改审”。中国社会组织政务服务平台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8月20日,北京已审批通过了10家中小学线上学科培训非营利机构。

猿辅导面向中小学生提供学科培训的线上网课业务,已剥离成为非营利机构北京猿辅导线上学科培训学校,由民政部门审核管理。另外,针对学龄前用户的斑马App,其英语、思维、阅读的教学内容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合规审核,此后又增加科学、音乐、美术等素养类科目,目前仍归属于猿辅导集团。

新东方的选择是三家之中最为决绝的。它虽然也注册了一家非营利性质的学校,用它拿到了可以继续开展学科培训的办学资质,但这个新机构旗下的“乐学东方”App,针对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所提供的数学、英语、语文、物理课程,目前全部执行免费学习。

合规上岸

今年7月末,好未来公布截至2022年5月31日的2023财年第一季度未经审计财务报告,报告期内实现营收2.24亿美元,同比下降83.8%。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目的就是要实现“合规”。面对史上最严苛的监管风暴,“合规”是教培机构活下去的首要前 提。

按照好未来总裁兼CFO彭壮壮在财报电话会上的说法,这份最新的季报数据,挤干了针对义务教育阶段学科类培训业务的业绩贡献,呈现出公司转型后现有各业务板块的贡献水平。“这也成为一个新的起点,为我们未来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彭壮壮对分析师们说。

因终止K9学科类培训,好未来和新东方的单季营收遭遇断崖式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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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源:好未来财报

按照最近这份季报的表述,好未来的业务板块被划分为“学习服务”“学习技术解决方案”和“内容解决方案”三部分。彭壮壮介绍称,学习服务仍主要服务2至18岁的学员。该业务块板贡献了当下公司70%的营收,授课模式继续包括在线和线下,但已经是以线上教学为主。

这部分业务对应的App和网站,仍保留了“双减”之前的名称—“学而思培优”“学而思1对1”,以及学而思网校。其中,学而思培优App和电脑版的学而思网校,学习内容已经全部更换成各种素养类课程,并不直接与学科应试挂钩。

只有学而思1对1,目前仍然在从事面对高中的定制类1对1在线学科类培训。国家针对高中阶段的学科类培训,并没有制定统一细则,有关部门曾表示,针对普通高中学科培训的部分要求应参照义务教育阶段相关要求执行,比如针对线上课程的时间、时段安排以及收费标准,都要符合国家“双减”指导价格的限定。

在北方某二线城市的新东方学校做高中英语培训老师的曹芳,并不觉得“高中”标签就能给予自己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风港。所以,她在去年带完暑期课程后,主动从高中英语组换到了雅思英语的教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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