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阿彻如何写小说

（文 / 李孟苏）

( 杰弗里·阿彻与作品《生而为囚》 )

英国作家杰弗里·阿彻男爵（Jeffrey Archer）的监狱题材小说好看得不亚于《基度山伯爵》和《肖申克的救赎》。和大仲马、斯蒂芬·金不同的是，阿彻坐过两年牢，切身体验过牢狱之灾。入狱前他是伦敦特权阶层的一员，狱中也享有特权，不仅被剧院借去指导戏剧演出，还能和权贵朋友们一起吃午饭。至于刑期他只服了一半就提前出狱，不必费尽心机挖条地道逃出去，这么看来他的监狱生活不带丝毫传奇色彩。不过，在监狱里他听到各种离奇的犯罪故事，见识了形形色色的诈骗犯。阿彻因“伪证罪”入狱，和他们比起来，阿彻说的谎话太看不出才华了。

阿彻常说自己最善于“编故事”，他从1976年开始写通俗小说，写了15部长篇、7本短篇小说集，每一本都畅销，屡屡登上重量级图书排行榜，在全球总销量已超过1.2亿册，其中10部被引入中国大陆，包括2008年的近作《生而为囚》（A Prisoner of Birth）。他写作的原始动机并非想不浪费“编造才华”，而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社会形象与财政危机。1976年，他出版处女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版税让破产的他一夜间恢复了元气。他本是英国第四年轻的下院议员，因为破产不得已遵照《议会法案》辞去议员席位，携小说成功的威风他再次出现在公共生活中。通俗小说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阿彻的代表作《凯恩和阿贝尔》（Kane and Abel）再版84次，全球发行3300万册，不久前该书出了30周年纪念版，564页仅售7英镑，而《了不起的盖茨比》240页还要6英镑呢。算算阿彻有多少版税收入？借写作，阿彻的事业延伸到戏剧、影视业，积累个人财富6500万英镑，是富豪榜上的人物。

阿彻从小擅长讲故事，编着编着就真假不辨。他今年68岁，大半生犹如过山车，写出来便是部幻想小说，他是书中的英雄主人公。这种狂想说是厚颜也无妨，最大作用是模糊了阿彻生活中真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他妻子说，在婚姻生活中她的角色是“研究生”，研究课题是她丈夫——她发现丈夫根本不是他自己说的那类人，太需要她花时间去研究了。也许是这个原因，阿彻出狱后，他本人、经纪人、出版商对媒体极为防范，基本不接受记者的采访，提前告知采访提纲也不行。

他一家人都和“骗”脱不了干系。阿彻出生于1940年，母亲是就职报社的一位记者。她开专栏，以儿子为主角写“两便士冒险记”，却让阿彻在学校遭到同学的笑话和捉弄。父亲威廉，被阿彻宣扬为“一战”英雄，后被人发现是个诈骗犯，他还冒用死去老板的护照跑到美国，犯下了重婚罪。阿彻则给自己编造高中毕业会考的好成绩、牛津大学的学历。几十年后，他儿子因操纵股市被吊销金融城的执业资格。

1967年阿彻从政，29岁当选保守党下院议员。1974年，他倾其所有投资的一家加拿大清洁公司被揭露是冒牌企业，他破产了，连带辞去下院议员的席位。在多伦多出庭作证期间，他被控入店盗窃。此后，阿彻就和丑闻、小报、法庭、监狱紧密联系在一起。有一天他突然想，干脆写本小说吧，就写某人破产的故事。1976年，处女作《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面世，第一版只卖了3000册精装本，平装本不过2万册，但他凭此书重新回到伦敦社交圈，至今此书已再版60次。这本书也帮阿彻树立了写作品牌。1979年，讲述家族斗争的《凯恩和阿贝尔》上市，2周内仅平装本就卖出100万册，多次在BBC“读者最喜爱的100本书”调查中上榜。

( 杰弗里·阿彻代表作《凯恩和阿贝尔》 )

当政客，阿彻的运气总是差一点，每当他即将攀上胜利的巅峰，就会爆出倒霉事把他推下深渊。1985年，他被撒切尔夫人任命为保守党副主席，一位政治家警告说，此人“将是个隐患”。果然，1986年小报《每日星报》披露他花2000英镑嫖妓，阿彻不得不辞职。他愤而起诉《每日星报》诽谤，法庭上他断然否认召妓。法官也提出一个著名的命题：男人既然已有“香气迷人”的妻子，为何还会买春？他赢了50万英镑的赔偿，创下英格兰司法史的新纪录。到今天，媒体提到他妻子，总要揶揄她是“香喷喷的”。当然，阿彻的私生活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干净，撒切尔夫人曾告诫他“把私生活擦得干净点”。前几年，一名专靠名人上位的高级应召女郎还向媒体爆料，说她和阿彻是相好，让大家知道了阿彻有“苍白的皮肤”，幽会时喜穿“肥大的白色内裤”。

辞职后阿彻致力于慈善，最著名的一次慈善行动是组织洛德·史都华、斯汀等巨星，攒了台流行音乐会，为库尔德难民筹集到5700万英镑善款。后来，相关机构宣称没有收到一分捐款，抗议阿彻以难民旗号聚敛钱财，2001年苏格兰场介入调查此事。但1992年阿彻凭借这场慈善表演被封为终身贵族，进入上议院成了贵族院议员。贵族议员是终身制，除非自己交上辞呈，坐牢也不妨碍他们出狱后继续坐在上议院的红椅子上。不过，上议院议长、“王座大法官”杰克·斯特劳男爵正在促成通过一项立法，把违反议员行为准则，犯有刑事案件，或收取商业集团金钱，试图通过影响立法来关照恩主的上院议员驱逐出上议院。如果斯特劳的改革顺利进行，阿彻的第二次议员生涯将于2010年结束。

( 1988年，杰弗里·阿彻与妻子在伦敦的合影 )

1997年，阿彻决定竞选伦敦市长，他深信自己大起大落的人生能够赢得选民。他当年接受采访时说：“我和选民们聊天，他们都说：‘杰弗里欠了一屁股债，麻烦事儿缠身，他必定了解一座城市的难处。’”他用两年时间拉选票，认真研究世界各大都市市长们的管理经验，终于在1999年成为保守党的伦敦市长候选人。孰知第二个月，这位被称为“正直且诚实”的候选人即被《世界新闻报》抖出丑闻。该报用可靠证据指出，当年他和《每日星报》打官司，花钱让朋友替他做了伪证。阿彻的从政理想彻底破灭。

伪证案审理期间，阿彻在法庭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2001年7月，他被判监禁4年，实际只2年就被释放。案件涉及的几个重要证人可没他那么好运，要么死于心脏病突发，要么中风半身不遂，和他有性交易的妓女也在开庭前死于车祸。他服刑的监狱叫Belmarsh，后来他把《生而为囚》的主人公服刑的监狱也安排在这里。狱中他出版了3卷《监狱日记》，令时任内政大臣布伦基特大为不安，试图申请禁止令，不许出版。

出狱后，阿彻在电视节目上说，在监狱里人们排着长队去见他，仿佛他在书店签名售书。非常善于利用媒体的他又出钱在公共电视台ITV做了一档真实秀节目。一度，阿彻的传记由于事关国家机密不能出版，随着他的出狱也被解禁。BBC很快拍了他的传记连续剧《真相》，讲述他和英国政界高层玩弄的阴谋、布局，穿插着他与撒切尔夫人、戴安娜王妃之间子虚乌有的罗曼史，倒是好看。阿彻的小说像所有通俗小说一样，善恶的对立简单直接，道德评判非黑即白，现实中他却从未认罪，至今不承认自己是“骗子”。他曾说：“我们都会犯错儿，我们都会做后悔的事儿。我希望最终人们能够很好地平衡好与坏的一面。”这种说辞成了公关业的反面教材，被批评为最糟糕的道歉辞。

撒切尔夫人和梅杰在保守党内的影响力越来越弱，现任主席卡梅隆对阿彻很不感冒，曾驳回阿彻提出的担任上院保守党督导员的申请，并对他提出警告。失意的阿彻表示他将全心写作，关于写作，他自信爆棚。有一次他非常严肃地问自己的出版商，他有没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对话传开后，文学前辈教导新人时都会提到它。有时阿彻又挺明白，清晰地将其作品定位于“度假和飞机上的消遣读物”，新书发布也按娱乐产品的规律行事，多数安排在圣诞节和新年之间的假期。他不再想布克奖、橘子奖，说自己“被知识分子伤着了”，他们根本不把他这一流派的写作放在眼里，认为和纯文学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小看了讲故事的能力”。

撒切尔夫人曾说阿彻是“外向人中的外向人”，如今他多数时候住在西班牙马略卡岛，当上了隐士。圣诞节快到了。以往，圣诞节收到他的慈善派对邀请函，去他家吃牧羊人派、喝库克香槟是城中人最值得炫耀的事。他在泰晤士河畔的家是套顶层复式公寓，可以俯瞰议会大厦，家里摆满了古董和艺术品。想去洗手间？佣人会指点说：“请直走，过了毕加索就是。”■ 文学小说如何杰弗里上议院生而为囚阿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