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危机下的鄱阳湖

作者: 张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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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夏秋,因为干旱,江西的鄱阳湖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6月,这个全国第一大淡水湖原本应该进入湖水猛涨的丰水期,但它反常地进入了干旱状态。作为季节性变化巨大的吞吐型湖泊,它素有“洪水一片,枯水一线”的“性格”,除了夏季洪涝多发,每年冬季它都有湖水剧降、洲滩裸露的阶段。但今年的不寻常在于,6月的反常之后,它又不断刷新了自己最早进入枯水期、低枯水期、极枯水期的纪录。10月和11月,鄱阳湖标志性的星子水文站两次到达历史最低水 位。

龟裂的鄱阳湖并不是今夏极旱天气下的特例。在极端高温下,重庆在8月中旬遭遇连日山火;几乎在同一时段,四川出现了用电紧张的情况,高温导致用电负荷上涨,当地还同时承受着干旱造成水电发电能力的下跌等能源输送危机。进入10月,咸潮入侵长江河口,上海水源地取水一度受到影响,而这也与夏秋季节持续干旱、长江上游来水量不足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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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气候反常事件中,鄱阳湖被当成一个标志性的、聚集城市人对生态问题担忧的象征。这片水域周围水稻种植业遍布、鱼类资源丰富,常年被视为江西省乃至整个中国的“生态名片”。每年冬季有近70万只候鸟在鄱阳湖停驻,并且,这里居住着全国几乎一半的长江江豚。也是因为这些因素,保护鄱阳湖的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几乎已在公众中达成共识。

关于鄱阳湖是否建闸的讨论被重新提出。在鄱阳湖上建设水利枢纽、调节湖中水量的讨论,最早能够追溯到1980年代,到2016年,这项工程的目标指向了“调控枯水期水位”,“枯水”与“建闸”的讨论相伴随,持续至今。5月9日,鄱阳湖水利工程的环境影响评价公众参与第二次信息被公示;到6月23日,江西省水利厅公布调整后的环评报告全文,这被视为这项工程即将落地的迹象。

2022年长江流域河流和湖泊的“汛期反枯”是极端情况,它与鄱阳湖在近十几年被讨论的“枯水”其实是两个议题。但今年,“建闸”的讨论乘上了干旱的热度,并不断发酵。自2016年开始讨论的“建闸”,针对的“枯水”,指的是秋冬季节鄱阳湖枯水期的时间提前、枯水水位降低,以及枯水期的时间加长。

而这些如今被列为需要建闸治理的现象,被普遍认为与长江上游三峡大坝等水利设施的建设有直接关系。鄱阳湖位于长江南岸,它上游的赣、抚、信、饶、修五河是湖水最重要的水源补给,水经湖中调蓄后向北由湖口注入长江。三峡等长江上游水利工程每年9月至10月拦水拦沙使得长江中下游水量少、河床变低,鄱阳湖的水更容易在秋冬季节,也就是原本的枯水期外泄。除此以外,鄱阳湖区域内用于建筑的采砂活动、五河水利枢纽的调蓄不当,甚至水文和气候变化规律,都被专家归为如今鄱阳湖枯水的原因,主因则并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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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鄱阳水利枢纽工程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执一词。支持者认为,计划中的水利枢纽蓄水不会使长江下游严重缺水,并能尽量减小对于生态的影响。

然而质疑的声音也持续了数年:枯水的改变是持续的吗?用人为建闸的方法改善上游建闸带来的危害是否有效?以及,这会让长江下游的省份进入“建闸的循环”吗?其中争议最大的是建闸对江豚和越冬候鸟的影响,及可能给长江下游带来的缺水状况。

除了在2022年受到长江流域干旱的普遍影响,这片充满争议的水域的命运极具代表性:无论是过去几十年人类对自然的干预和开发,还是近年来全球的气候变化,都让它的自然特征发生了改变。而无论是生活在湖周的人,还是治理者、研究者,都需要重新思考对待自然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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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相比往年,今年鄱阳湖干旱的情况如何,旱情的特殊性在哪里?

张奇:鄱阳湖今年的反常首先体现在枯水发生得太早,从6月本该是洪水期、应该水多的时候就开始变枯了。第二,鄱阳湖今年的低水位破了历史纪录,刷新了新低。第三,枯水期的时间很长,到11月还没有缓解。还有一个不同于往年的特点是,因为今年长江流域持续高温干旱,蒸发量很大,一些洲滩湿地的“碟形湖”也干了,它指的是鄱阳湖湖盆中由于泥沙沉积不均自然形成浅碟形洼地。

张强:今年鄱阳湖的干旱实际上是整个长江流域的水文干旱问题,这是以往比较少见的。以往常见的是长江中下游或重庆等部分上游的干旱,而长江源头或者上游高原区域一般降水比较稳定,不太会出现长时间干旱,整个长江流域同时出现干旱就更少了。从大的环流形势看,主要还是由于今年大气环流非常异常,中高纬度、中低纬度,还有热带的大气环流形势都有异常,尤其是中低纬度的副高系统从东和西相向汇合,较长时间盘踞覆盖整个长江流域,导致长江全流域降水减少,干旱持续时间长,水文干旱严重。另外,今年的高温导致地表水分蒸散量大,各方面因素协同,造成了强干旱事件。

Yi:今年鄱阳湖干旱的原因是什么?它是偶然的极端事件,还是干旱事件趋向常态的征兆?

张奇:今年长江中游出现了高温干旱极端气候事件,受大气环流影响降水稀少,高温又导致蒸发量大,水来得少而去得多,导致长江干流水分亏缺。今年8月,长江干流很重要的一个水文控制站点—长江汉口水文站的流量与前10年的平均流量相比减少了49%。

不仅长江干流缺水,鄱阳湖流域河流也缺水。赣、抚、信、饶、修五条河是鄱阳湖的重要水源,相比前10年的平均水量,今年进入鄱阳湖流域的来水水量减少了62%,再加上高温带来的蒸发,流域内大范围水分亏缺,导致严重的水文干旱。

不过,今年夏季的干旱我认为是一种“干旱事件”,不能代表一种常态。事实上,近几年鄱阳湖流域的降水并没有明显的下降趋势。气候波动呈周期性变化,降雨偏多和偏少可能是相互交替出现的。

雷光春:今年长江流域的极旱天气是正常的长江流域气候周期性变化的一个年际变化的体现。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干旱不是问题,而是一个气候周期性的变化。近一个世纪,长江流域大约6年会有一次旱,这在历史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从整个长江流域的水文情况来看,1970年代是一个旱周期,1990年代是一个湿周期,有几年连续发洪水的情况。最近10年,干旱是少数年份,涝是多数年份。

鄱阳湖是通江湖泊,其水位跟长江的水位有一种互动。长江流域的极旱天气会导致鄱阳湖水位提前下降,但它对整个鄱阳湖的生态系统并没有重大的负面影响。在干旱的情况下,鄱阳湖水位下降,洲滩出露,对整个生态系统来说并不是坏事,我们认为它现在是正常的。

张强:鄱阳湖干旱是偶然的极端气候事件,这种干旱事件并不会经常发生,如果经常发生就不叫极端事件了,就会变成为一种气候态了。比如西北一些地区经常少雨,这就不能叫干旱事件多发,而是被称为干旱气候态。但近些年的长江中下游干旱事件较多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一个新常态,即干旱事件的发生趋势会不断增多,也就是说异常气候事件会比以往偏多一些。比如原来可能300年发生一次,现在可能180年或者170年发生一次。当然,这种新常态也不只意味着干旱频发,而是意味着天气的极端化,暴雨洪涝和干旱高温发生的频率可能都会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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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今年的极旱和枯水期提前是两回事吗?今年这样的干旱是鄱阳湖将来时常要面对的趋势性问题吗?

张奇:我们的预测发现,未来鄱阳湖流域的降雨量可能呈现季节性分异更加不均的趋势,即汛期更湿、枯期更干的态势。也意味着,我们面临洪水和干旱的风险都将更大。

雷光春:目前鄱阳湖没有出现趋势性的干旱,在过去几年里,鄱阳湖很多年份的丰水期都是高水位,而非每年都是今年这样的低水位。但是鄱阳湖季节性变化的枯水期提前、枯水期时间拉长,这是具有趋势性的。重要原因是三峡大坝要在9月下闸蓄水。

Yi:鄱阳湖枯水期提前对生态的影响是什么?

雷光春:当下鄱阳湖的干枯状况对于生态的影响是可控的。枯水期使洲滩提前出露、苔草提前生长,会导致次生植被面积扩大,这为部分鸟类提供了比较好的栖息条件。对大雁、一些鹤类等鸟类来说,这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但对其他以沉水植物为食的,像白鹤、天鹅、小天鹅来说,可能就面临压力,如果鄱阳湖完全没水了,它们肯定失去栖息地。目前为止,我们观察到鄱阳湖的越冬水鸟的种类和总数都没有显著下降,有的种群有下降,但大部分种群是上升的。现在地方上吵得很严重,有人说(生态)已经不行了,但我认为这都是为建水利工程造势。

张奇:枯水期的提前改变了鄱阳湖里很多生物的生活习性,生物已经习惯了什么时候涨水、退水,但如果现在水文情况改变了,那么动物的生活习性也会发生变化。比如说鸟类要吃某种草的嫩根,如果枯水期提前,候鸟来的时候草已经发芽或者长长了,那候鸟就吃不到嫩根 了。

Yi:长江上游的水利枢纽工程对于鄱阳湖的影响是什么?应该如何看待这种影响?

雷光春:三峡开始蓄水后,长江中下游的江湖关系发生了变化。这个关系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一个是清水下泻冲刷河床,导致即使是同样的流量,水位也是要下降的。第二个是每年9月下闸蓄水后,下泄的水量相比正常年份就会显著减少,导致洞庭湖、鄱阳湖的枯水期提 前。

张奇:三峡水库集中蓄水的时间一般是在9月到10月,它对鄱阳湖的“拉空”作用非常明显,影响了鄱阳湖秋季的干旱。具体而言,三峡水库蓄水以后,长江干流的流量和水位会下降,相应的鄱阳湖湖口的水位也会下降。湖口是长江干流和鄱阳湖出口的交汇,其水位下降直接就把鄱阳湖的水位拉低了,湖泊向长江的排泄水量加大。

2003年三峡工程开始蓄水后,这个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鄱阳湖秋季枯水不仅影响农业用水的安全,也影响湖区居民的人畜用水。井水是很多湖区居民唯一的人畜用水来源,当湖泊水位下降的时候,这些井也可能会变干。

不过,三峡大坝的影响只限于9月到10月水库的集中蓄水期,并不是全年的。水库在12月到次年2月向下游的补水对抗旱有一定的作用。今年8月,三峡水库也有一段时间是通过向中游加大泄水流量来缓解中游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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