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宁德时代的时代
作者: 王姗姗百年之间,世界对于汽车的理解与想象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1920年,美国的汽车销量突破了200万辆,这得益于“爆款”福特T型车在产品简化创新与生产线流程上的极致改良,令每辆车的价格降到了300美元以下(编者注:加上通胀因素,相当于现在的4000美元左右),而彼时同类竞品车型的售价仍高达3000美元。在这场“汽车民主化”的消费浪潮中,福特的市场声誉也迅速超越其他品牌。那一年,福特在美国市场占有率高达45%,而通用只有17%。
2020年,则是全球绝大多数车企开启“纯电动”时代的关键年份。从传统燃油车到电动车,车企要大幅改造生产、销售和服务环节。整个市场格局也在经历一场大的重构—再早一年,全球卖出了超过220万辆电动车,特斯拉是其中唯一市场份额超过10%的品牌。
买电动车时,消费者的选择点不再集中于那些老牌的汽车厂商,而是散落在层出不穷的新车型中。但造电动车时,车企对动力电池、自动驾驶系统等零部件厂商的可选范围却变得很有限。
电动车产品的研发和生产,已经很像是手机品牌与芯片品牌的关系—后者的研发进度决定了前端产品有多大的竞争力。如果没有高通供应的顶配芯片,华为就很难将旗舰配置的新款手机推向市场。
这种变化,使得宁德时代这样的电池生产商,不再只是汽车制造工业上游的一个“隐形冠军”,而是能站到台前,直接对上下游企业,乃至整个电动车市场的走向施加一定的影响。
2020年宁德时代提供的磷酸铁锂电池,使特斯拉国产Model 3的售价卡在了国内新能源乘用车30万元补贴红线之内,进一步提升了销售时的吸引力。从当年2月双方签订供货协议,到当年7月搭载宁德时代电池的国产Model 3交付,宁德时代的股价也翻了一倍有余。
股价持续向好,还让宁德时代在2020年下半年巩固了创业板市值第一的地位。此前,温氏股份和迈瑞医疗也曾是这个位置的座上宾。3家公司所代表的,其实就是2020年乃至未来更长时间里,中国消费市场的3个重点话题:猪周期、新冠疫情以及电动车。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宁德时代的股价较前一个月月末涨幅接近40%,市值逼近8000亿元大关。有人认为宁德时代的价值被高估了—对于这家坐落于福建小城宁德、业务并不直接面对终端消费者的公司来说,上述困惑总是很难被消 除。
曾毓群的时代
福建多山临海,移民、崇商的传统历来浓厚。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正处海岸沿线的宁德都服从于海防前线的国家战略安排,少有建设项目落地,经济状况十分脆弱。对于当地年轻人而言,想办法走出大山,或是获得一份国企的工作,是最为稳妥的人生路径。
后来成为宁德时代当家人的曾毓群,曾经同时抓住了这两项机会。1985年,他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船舶工程系的本科,离开了自己出生地所在的“凤凰山”;1989年,他毕业后被分配到省会城市福建的一家国企,端上了“铁饭碗”。但工作3个月之后,曾毓群就辞职“下海”,前往广东东莞的新科磁电厂。
新科磁电厂隶属于全球最大的独立硬盘磁头供应商“香港新科”(SAE Magnetics),1986年被日本半导体集团TDK收购。在这家外资背景的代工厂里,曾毓群由于专业技术出众,31岁就成了唯一的大陆籍技术总监,引起了SAE执行总裁、香港人梁少康的注意。
在硬盘、磁头、数码录像机这类成熟产品之外,梁少康对于锂电池等新兴产业也颇有兴趣,但在SAE内部却难以推动。1999年,去意已决的梁少康带走了曾毓群和后者在SAE的顶头上司陈棠华,三人共同设立“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Amperex Technology Limited,ATL),并接受了母公司TDK的注资,围绕锂电池开始“二次创业”。
从ATL到CATL,宁德时代的20年

曾毓群曾将ATL的诞生描述成“一种冲动”的产物,这与他当时挂在办公室里“赌性坚强”的条幅颇有相通之处。
ATL名字中的Amperex,是由电流单位“安培”(Ampere)改写而来。2016年接受《汽车商业评论》采访时,曾毓群曾对ATL这个名字给出过另一种解释:A Thin Light Battery,一块轻薄的电池。
创业之初,正是得益于曾毓群从研究电解质入手,解决了聚合物电池反复充放电容易鼓包的问题,ATL的产品以远低于同行的价格实现量产,最终拿下了包括苹果、三星等在内的多家大公司客户,2002年即实现全面盈利。
ATL曾经两次引入外部机构注资,以快速扩大产能应对持续增长的订单,创始团队也为此出让了自己手中的大部分股权。到了2005年,机构投资人提出回笼资金的需求时,ATL的命运已经不在梁、曾、陈三人手上,初始股东TDK以1亿美元买断了所有股份,曾毓群又回到了“在日资企业工作”的状态。
手机等消费级数码产品的激烈迭代,激活了锂电池行业的发展,最终波及到了长期被传统燃料掌控的汽车产业。在曾毓群的主导下,ATL在2008年就设立了动力电池部门,在电动车领域寻找机会。但到了2011年,使用外资动力电池的产品被政府剔除出新能源汽车的补贴目录,包括松下、LG和ATL在内的一众公司都失去了竞争机会。
将ATL的动力电池团队本土化,成了曾毓群2011年回到家乡宁德“三次创业”、成立宁德时代(Contempory Amperex Technology Limited,CATL)的契机。
宁德时代在2012年拿到的第一个大订单,来自彼时在宝马集团负责采购业务的魏岚德(Johann Wieland)。此前接受《第一财经》杂志采访时,魏岚德也并不讳言,自己与曾毓群有非常深厚的个人友谊。
在为华晨宝马旗下首款纯电动SUV“之诺1E”开发动力电池系统时,宁德时代钻研了宝马提供的数百页德文生产标准文件,打通了动力电池研发、设计、开发、认证、测试的全流程。2014年,宁德时代入选宝马另一款纯电动汽车530Le的供应商名单时,其研发团队还实现了2天完成电池设计、15天内开模生产、20天内通过检测的速度。
2015年,宁德时代的产品顺利进入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的《汽车动力蓄电池行业规范条件》“白名单”,自此步入快速发展期。这一行业规范直到2019年年中才被明确废止,相当于宁德时代在企业成长阶段获得了4年的政策保护。
曾毓群办公室里的条幅,后来也变为了“溥博渊泉”。这四个字语出《中庸》,意为智慧无穷无尽、深不见底。
锂电池的时代
从电动汽车、无人机,到智能手机、AppleWatch,再到无线吸尘器、电动滑板……电池是这些新鲜设备能够运转,继而流行起来的关键零部件。锂电池自身的进化,也是消费电子产品进化的缩影。
将锂电池用于电动汽车作为其动力来源,是一个创新与风险水平几乎相当的想法。传统汽车可以利用十分成熟的加油站网络,但在充电桩网络发展起来之前,帮助电动车解决消费者在电池续航问题上的“里程焦虑”,是动力电池研发的核心需求。
几种主流动力电池的关键参数比较

技术层面上,动力电池的发展有着显著的代际差异。相关研发1990年代始于日本的索尼、松下等大厂,2000年代兴于韩国的三星SDI、LG等公司的成本革命,到了最近10年,以宁德时代为代表的中国公司才找到突破机会。
每一代锂电池的改良,都是在能量密度、使用寿命、安全性、成本等关键问题上想办法。一块动力电池的基本组成单元是成千上万个电芯,而电芯的结构与普通干电池基本一致,由正负极、电解液及隔膜等辅料共同组成。根据选用的电极材料、电解液等部件不同,电芯的性能就会有差异,从而影响到整块动力电池。
动力电池市场目前最常见的两类解决方案,一是三元锂电池,二是磷酸铁锂电池。两者间的主要差异在于电芯正极材料所用的合金—磷酸铁锂方案安全性好、成本低,但能量密度不高;三元锂方案能量密度高、耐低温,但安全性差、成本高。
宁德时代与LG化学的关键业务数据比较

动力电池出货量及装机量(单位:亿千瓦时/GWh)

动力电池全球规划产能(单位:亿千瓦时/GWh) ●宁德时代 ●LG化学

电芯层面的差距,动力电池可以借助其他环节将其缩小。动力电池通常要将电芯组合成模组,再将模组堆叠成电池包。如何“打包组装”这些电芯从而做到高密度、低风险,是大有讲究的。
比如,比亚迪此前名声大噪的“刀片电池”,是通过将电芯拉长做薄,同时将电芯竖立排放成组,最终形成体积能量密度更高的电池包;宁德时代在2019年推出的CTP(Cell-To-Pack)方案是省去成组环节,直接将电芯打包成电池包,能量密度较传统电池包提升10%至15%。这两种方案都是基于廉价磷酸铁锂电芯的改良,但生产出的是比传统方案更好的动力电池。
如果观察动力电池市场占有率的前几名,比如LG化学、松下、宁德时代,乃至比亚迪,这些公司生产线上的主流产品其实都不是磷酸铁锂电池,而是技术要求更高,也更符合高档电动车需求的三元锂电池。
日企松下在动力电池领域的名声,就来自于它从2008年起与特斯拉维持10年的三元锂电池供应合作关系。但相对保守的发展策略,使松下既不愿提升产能又不愿降价,最终失掉了这个大客户。
相比之下,韩企与中企的策略更为柔性,乐意为已经确定的订单做个性化研发、快速拓展产能,并给出更合理的价格。LG化学是化学制造起家,对产业链上游所涉及的各类材料、技术把握透彻。在韩国决心发展动力电池产业之后,LG更是加速拓展产能,以满足全球市场的需求。
2013年至2020年中国新能源乘用车补贴标准变化

宁德时代则选择在中国这一核心市场内抓住足够多的客户,再根据客户需求,设计出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实现稳定的业绩增长,乃至国内范围的“赢者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