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收藏家与一件圆角柜

（文 / 李晶晶）

( 明末黑漆百宝嵌圆角柜 )

眼前的这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到今天有300多年历史了。关于它前200年的拥有者是谁，没有记录，已经无法考证。只是从它的风格上，可以知道出自山西匠人之手。

这件圆角柜的装饰主题，是色彩斑斓的画鸟山石，在暖色调的黑漆背景上，镶嵌琥珀、珊瑚、黄石和绿松石色的琉璃宝石，色彩对比强烈绚丽。左边柜门嵌石榴枝和雏菊，其间彩蝶飞舞，小鸟登枝，右边则嵌怒放的梅花和牡丹，柜门两侧图案中的底面则以片状螺钿嵌成。柜帮看面的框上嵌缠枝花卉并延至柜帽横边，柜帮两侧则嵌繁花飞蝶。图案繁而不乱，正是早期设计的特征之一。

在家具上镶嵌宝石，可追溯至汉朝，唐代也有少数镶嵌作品传世。到了晚明，镶嵌装饰工艺达到极高水平，能根据花鸟图案的纹饰要求，区分壳色，随类赋彩，造成绚丽多彩的效果。这种技法在《髹饰录》中称之为“百宝嵌”。根据记载，“有周姓始创此法，故名周制”。周制，指的是扬州漆器名工周柱。这个人很有意思，在历史记载中有各种名字：周翥、周柱、周制、周治。他在扬州以高超的手艺闻名全国，由于名气实在是太大，所以百宝嵌又被称作“周制”，直到清代仍然沿用此名。

因为周制百宝嵌做工繁复细腻，所以大部分成品多为小件物项如笔筒或箱盒；能负担得起大件百宝嵌家具者，非富即贵。根据清宫档案记载，宫中亦有许多自扬州订制或上贡的镶嵌工艺品；北京故宫至今仍留有少数周制家具，如一件黄花梨百宝嵌玉石人物顶箱柜，以及一件黑漆百宝嵌婴戏图立柜便为证明。

只要是流行的东西，必定会迅速传播。早期只有江苏地区能做这类百宝嵌的家具，随着市场认可，北方地区也开始学习这种工艺。百宝嵌有两种，一种是嵌在以黄花梨、紫檀一类的贵重木质家具上，通常所嵌的也都是昂贵的材料，如玛瑙、玉石、绿松石等，所镶嵌的这些会比较厚，明显突出于家具表面。还有一种便是如拍卖的这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家具木制普通，因此要求必须是漆制，镶嵌的物品比较薄，有一种粘贴上去的感觉。整体看上去，比较单薄，这是山西作品的风格。

( 清代紫檀三件柜 )

这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前200年我们不知它曾有过怎样的境遇，但后100年却是清晰明朗。这让收藏的过程和收藏本身，都引起和留下许多珍贵的回忆。1987年，赛克勒博士去世后不久，以他名字命名的赛克勒基金会将他的部分遗产捐献给弗利尔博物馆，可是当时，这件摇摇摆摆的黑漆百宝嵌圆角柜没有被选上，被弗利尔博物馆从赛克勒捐赠遗产中剔除出来。这显然是个失误。于是这件家具便出现在纽约佳士得1994年12月1日的赛克勒专场拍卖会上。

无疑，赛克勒博士只是这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众多拥有者中的一位。拍卖之后，香港收藏家王家琪成为圆角柜的新主人。说到王家琪，不能不提到她的曾祖父，中国近代的实业开拓者王一亭（王震）。早年曾任商务买办，入同盟会，资助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为上海商界名人。从1904年与张謇发起创办上海大达内河轮船公司并任董事长起，他和沪上名流沈曼云、李云书等相继创办和设立了信威商业储蓄银行、业成公司（经营地产业务）、立大和申大面粉厂等实业。他还出任上海义清地产公司、开明房产公司、中华商业储蓄银行等企业的董事等职，成为沪上著名的工商业大亨。

( 王家琪 )

除了商业上的成就，王一亭还是一个在书画艺术上造诣极深的大家，与吴昌硕并誉为清末民初画坛的“海上双璧”，但凡“海派”画笔下的题材，俱有涉猎。所作构图奇崛，讲究诗、书、画三位一体，落墨苍浑，放恣不羁中透溢着一股浓郁的“以行楷入画”的独异风格，自得同道中人的肯定，被沪上艺坛赞为“天惊地怪，鲜有其匹”。同时，他还是近代上海许多重要书画团体的发起人和组织者，如“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豫园书画善会”、“上海书画研究会”等。1922年11月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爱因斯坦仅有一次来中国，途经上海，当晚由王一亭设家宴招待爱因斯坦夫妇，并一起欣赏金石书画。

“自小我便以香港为家，念书又是在国外，回国后常听父母、亲朋好友闲聊家史和趣闻轶事，让我开始对中国文化和艺术倾心。最早曾经看过许多物品，从陶瓷器到青铜器，你会发现真的很难选择，每件都那么迷人。直到一次偶然的邂逅，很幸运地看到几件精致的早期黄花梨的明式家具，优美造型，沉稳结构，素朴而典雅的线条，顿时令我怦然心动。”王家琪的收藏开始于1985年。

( 明末黄花梨圆凳 )

“当时听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本书能为我们指点迷津，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纽约安思远先生的著作。安先生从50年代末到70年代间形成了其著名的明式家具收藏，最重要的藏品都刊登在1971年出版的《中国家具：明至清初的硬木实例》一书中。1982年他又为火奴鲁鲁艺术学院筹组了夏威夷收藏的中国硬木家具展，并编写了展览图录。此外，他不时撰写有关中国家具的文章，我立刻购买了安先生的论著。尽管中国朝代更替，移风易俗，但中国这些古老艺术品，却由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收藏家和古董商所细心珍藏，这实在令人赞叹。”

令王家琪没想到的是，几年之后能与安思远相熟并有了此后10多年的合作。“大约在1990年的10月或是11月，在朋友的宴会上，经介绍与王家琪女士相识。随后不久，她邀请我去她府上欣赏她的收藏。之后她询问我是否有兴趣帮助她建立起中国家具的收藏，当时我要求先处理掉现有的大多藏品，她当即彬彬有礼地同意，并就我们之间如何合作的各项事宜达成了共识。当时，这听起来是个极为有趣的项目。”安思远回忆道。

( 清代黄花梨书箱 )

就这样，安思远成为王家琪收藏的经纪人。纽约佳士得1994年12月1日的赛克勒专场拍卖会，被安思远称为“一个决定性的夜晚”，因为就在这个夜晚，那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在此后的15年成为王家琪的重要藏品之一。

“那个夜晚以我在Furama饭店品尝美味佳肴的晚餐开始，然后转移到我的寓所，继续喝酒。王家琪看我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开始十分担心我何以在香港时间的凌晨4点半开始为这件家具竞标。到4点20时，他们都很明白，我已是到了不得到这件家具誓不罢休、绝不会搁下电话筒的地步。于是她迅速思考了一个她所愿出的最终竞标价格。结果，她得到了这件漆木家具。”安思远说，“事实上，这件黑漆百宝嵌圆角柜是我最初从东京和京都之间的叶山中找到的，收藏它的旅程从我这儿启程，继而到了庞耐那，又继续为东京的Sammy Lee（李汝宽）收藏，最后由赛克勒收藏。最终又是经由我之手，成为我的朋友王家琪的收藏。这就是收藏带来的乐趣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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