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奥地利人跟他急了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李孟苏)

( 《布鲁诺》洛杉矶首映式 )

布鲁诺是奥地利öJRF电视台(也就是奥地利男孩广播公司)的时尚记者,主持一档名为Funkyzeit(德语国家——除了德国最重要的)的时尚节目。他是个同性恋,姓什么不知道。他的头发漂成白金色,喜爱把豹纹三角裤外穿,或者一身黑色亮皮紧身衣,品位如何看官自有判断,总之他要的是炫耀和装腔作势。在采访米兰时装周的时候,因为尼龙搭扣出问题,他搅乱了一台新装秀,颜面扫地,丢了工作在奥地利混不下去了。他是那么渴求出名,但自私又浅薄的时尚圈扼杀了他的成名美梦,于是他飞到大西洋对岸的美国,要在这个名人文化的发源地、大本营搏击长空。

布鲁诺在美国实践过的成名路子有:试图被恐怖分子绑架;在中东奔波,做和平谈判的掮客,在黎巴嫩难民营他对阿克萨烈士旅的领袖说,本·拉登像无家可归的圣诞老人;穿上定制的军装,系D&G皮带要求参军;成立自己的慈善基金会;做脱口秀主持人。在邀请共和党议员、总统候选人罗恩·保罗(Ron Paul)做节目中途,他宽衣解带,想引诱平日持正统家庭观的议员,借机拍下性录像带。他跑到非洲收养一个黑孩子,用箱子把孩子飞机托运回美国后,抱着孩子得意洋洋地上电视脱口秀节目。他给孩子穿了件印着“同性恋在边上”字样的上衣,美滋滋地说孩子是他用iPod换来的,给孩子起了个“非洲传统名字叫O.J.”,和有杀妻嫌疑的超级体育明星O.J.辛普森同名,还秀出一张他带着孩子在同性恋场所寻欢作乐的照片,大大地激怒了观众。傻乎乎的布鲁诺偶尔也闪出智慧的火花,他劝解为经济危机所困的人:“日子是比较难过,但是如果你衣服穿两次再扔,一周能节省服装开支2万美元,日子还是有可能好过的。”

布鲁诺如愿以偿地成了名。今年1月号的《GQ》杂志封面是全裸的布鲁诺,他摆了个珍妮弗·安妮斯顿的姿势,身材修长匀称,连珍妮弗·安妮斯顿都很嫉妒呢。5月29日,他还出席了MTV颁奖典礼。他穿件露臀装,装扮成天使,拍着翅膀从天花板上飞下来,一屁股坐在痞子阿姆脸上,阿姆大怒,愤而离席。

6月17日,布鲁诺来到伦敦。他率领一队鼓号手,戴着熊皮高帽,穿红色无袖露脐上衣、黑色皮短裤,组成“山寨版”白金汉宫仪仗队,吹吹打打来到影剧院集中的莱斯特广场。他在为自己的电影《布鲁诺:穿网眼T恤的外国基佬令直男尴尬不已的美国奇妙之旅》英国首映造势。

世上压根儿没有布鲁诺,他是英国喜剧演员萨沙·巴伦·科恩(Sacha Baron Cohen)创作、扮演的虚构人物。布鲁诺在《GQ》和MTV颁奖典礼上的亮相,是为了配合电影宣传的假戏真做。科恩最擅长假戏真做,早前他虚拟了两个大贱男——英国土生土长的黑人混混Ali G、哈萨克斯坦记者波拉特,以他们为主人公分别拍了两部纪录片风格的故事片《Ali G在议会》和《波拉特:为了建设伟大的祖国哈萨克斯坦而学习美国文化》,在全球赢得票房和评论的成功。《布鲁诺》最早出现在1998年,是为派拉蒙喜剧频道制作的系列喜剧短片,比科恩赖以成名的“Ali G秀”还早。环球影业公司看到《波拉特》全球票房1.6亿英镑,便买下科恩旧作《布鲁诺》的改编权,指望借科恩粗俗下贱的电影赚笔大钱。

这回奥地利人跟他急了1( 电影《布鲁诺》海报 )

像科恩以往的作品,《布鲁诺》也是真假不分,完全采用纪录片的拍摄手法。出现在片中的诸多配角拍摄时不明真相,只是被告知有奥地利的记者要采访他们,请他们谈对时尚、娱乐、名人、同性恋等问题的看法。被采访对象完全没有心理防备,经不住布鲁诺的三绕两绕,顺嘴就说出了愚昧、偏执、极端、充满偏见的真心话。比如布鲁诺跟一个美国设计师的对话:“在奥地利,时装设计总监比医生的工作重要得多。在美国也是同样的吗?”设计师答:“当然不是,在美国,时尚业不像医学行业那么被重视。”布鲁诺:“太可笑了。”设计师:“我也有同感。”布鲁诺:“时尚比医生救活的人命多多了。”设计师:“我也有同感。”

科恩的讽刺喜剧引起的评论总是两极分化。憎恶他的人说片子邪恶低级无聊,喜欢的人则说他暴露了社会虚伪的真面目,讽刺了人类的种族和文化偏见——竭力掩饰对同性恋的歧视和恐惧其实比直接流露出来的歧视更可怕,嘲笑了浮躁的名人文化——收养非洲婴儿不就影射了安吉丽娜·朱莉、麦当娜等名人拿异族孩子当装饰品吗?

他的每一部电影都引起轩然大波。2007年他对《每日电讯报》夸张地说,已经有3000人起诉了他。《Ali G在议会》让英国的种族主义者如坐针毡,黑人族群不舒服;《波拉特》让中亚小国哈萨克斯坦以“落后、极端仇视犹太人和女人”闻名天下;如今《布鲁诺》翻出了奥地利的纳粹历史,奥地利人急了。

《布鲁诺》在奥地利已经公映,最引起人们争论的是布鲁诺的梦想:“我想生活在奥地利,梦想着找到一个伴侣,买一间地牢,养活一个家庭。”7月刊的英国版《玛丽嘉儿》杂志上——封面又是搔首弄姿的“布鲁诺”,有一篇“布鲁诺”的专访,谈时尚A~Z,其中“A”指Austria(奥地利),他再次重复了片中的“地牢家庭观”,并表达了对约瑟夫·弗莱茨勒的“敬意”。此人将亲生女儿囚禁在地窖里达26年,迫使其乱伦生子,是希特勒以外的又一个臭名昭著的奥地利人。“布鲁诺”立志成为“阿道夫·希特勒之后奥地利最闪亮耀眼的超级明星”,以庸俗下流(Camp)PK希特勒的奋斗(Kampf)。“K”自然和希特勒有关,“奥地利败类阿道夫·希特勒撰写的时尚圣经《我的奋斗》(Kampf,mein)”。

2006年,维也纳少女娜塔莎·卡姆普什在地窖被圈养8年后逃脱,紧接着来了弗莱茨勒丑闻,奥地利人认为这两起事件破坏了国家形象。著名奥地利人“布鲁诺”则直接让人想起去年死于车祸的新纳粹主义政客约尔克·海德尔(Jörg Haider)。海德尔生前曾任极右翼政党奥地利自由党党魁,他的父母都是纳粹党员,据说此人也是同性恋。2000年2月,奥地利总理许塞尔不顾国内外压力,与海德尔率领的极右翼政党组成了所谓的“黑蓝”联合政府,包括德国在内的欧盟14个国家随即通过决议对奥地利实行政治制裁,以色列召回驻奥大使,奥地利陷入前所未有的外交孤立。

奥地利媒体称《布鲁诺》引发了部分奥地利人自我防御、自我辩白的恐慌。片中布鲁诺主持的节目播出时,öJRF电视台的标识出现在屏幕的右上方,猛一看还以为是奥地利国家广播公司(öRF)的节目。öRF官方网站上有一篇文章,标题为《奥地利会重复哈萨克斯坦的命运吗?》,开篇说,电影《波拉特》产生了“波拉特效应”,以至于“哈萨克斯坦至今面临严重的身份缺失……奥地利即将重蹈覆辙。难道纳粹形象将取代我们阿尔卑斯山间穿着连衣裙的友善少女形象?”文章称,奥地利的10%财政收入来自旅游业,这将连累奥地利的国家经济。专栏作家丽莎(Lisa Trompisch)批评影片将奥地利描绘成僵化保守的天主教国家,“男人手拉手都违法”。她指责科恩是“无聊的亚文化小丑”,“我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是对奥地利人的侮辱,还是将希特勒视作奥地利的败类?”

但有英国评论家认为,科恩的恶作剧撕破了奥地利的脸面。奥地利人只说莫扎特出生在奥地利,却假装希特勒是德国人。历史书上语焉不详地说希特勒出生在巴伐利亚和奥地利边界的布劳瑙,布劳瑙位于奥地利一方。“二战”期间,奥地利还向纳粹德国输送了多位领导人。战后,有些纳粹党员融入奥地利主流社会,根本没有受到过多追问。20世纪90年代,极右翼政治家鼓吹希特勒的政治主张,赢得了奥地利人的选票。可见,有些奥地利人采取掩耳盗铃的态度,以为把地毯下的脏东西清理干净就万事大吉。“奥地利人根本犯不着为布鲁诺的不着调进行危机公关,它要解决的是身份问题。”《泰晤士报》评论员罗杰·鲍伊斯写道。

科恩自己,对任何争论都一言不发。他很少公开为自己的风格辩解,是时尚圈的凯特·莫斯、作家里的J.K.罗琳。科恩出生于英国犹太家庭,受父母影响,他具有左翼思想。青少年时代每年去以色列旅行,上大学之前,还在以色列北部的集体农庄生活过一年。他在剑桥大学基督学院上的历史本科,毕业论文写的是关于黑人和犹太人团结问题。为写论文,他还专程去密西西比河拜访美国民权运动中的传奇人物鲍勃·穆西斯。从这一点看,他怎么也算不上是种族主义者。你说他歧视同性恋,但在拍摄过程中,外景地居民还认为他鼓励、支持同性恋,跟剧组发生了激烈冲突呢。还有一次,他和制片人劝说美国人放弃持有私人枪支,被对方持枪威胁,吓得他们仓皇逃离片场。

科恩有意让Ali G、波拉特、布鲁诺粗俗不堪,表现出智力有缺陷的样子,目的是用简单直接对抗偏见。在他少有的媒体采访中,他曾对《滚石》杂志说:“我不是在开哈萨克斯坦的玩笑,我开的是某些人的玩笑。”他要开的玩笑,不仅针对顽冥不化之人,更针对自以为有真知灼见因而产生了极强优越感的人。■ 这回奥地利人奥地利总统布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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