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雷:我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

作者:孟静

孙红雷:我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0

“中国还没有腕”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手伤是不是因为练功造成的?

孙红雷:是,练功造成的,还能是什么呀?

三联生活周刊:你以前是不是没有这样练过武功?

孙红雷:我浑身上下都是伤,都是拍戏弄的。可能最近好多戏在演,比较受关注,这伤就成问题了,以前受伤也没人关注。

孙红雷:我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1( 6月12日,第15届上海电视节,孙红雷因出演《潜伏》获得最佳男演员奖 )

三联生活周刊:张黎导演说你曾在片场晕倒,中途血压一度舒张压低至50,收缩压只有七八十,接近于抢救的临界点。

孙红雷:对,整个膝盖下去一块肉,摔的,经常受伤,拍戏怎么可能不受伤?

孙红雷:我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2( 电视剧《潜伏》剧照 )

三联生活周刊:你最重的受伤是拍什么戏在什么时候?

孙红雷:最重的一次伤,如果是和生命有关系,就是《人间正道是沧桑》,高压50多。“4·12”反革命屠杀那场戏,杨立青往前冲,想阻止这些事,他所有手下把他按住,他动弹不了,举到头顶,那次不抢救非常危险。

孙红雷:我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3( 电影《梅兰芳》剧照。孙红雷饰演邱如白一角 )

三联生活周刊:抢救了么?

孙红雷:当时我还以为没事,以为是中暑,现场导演发现我血压有问题,带着血压计,说你赶紧上医院,不然会出大问题。当时我还不想去,他跟我急了。我就去协和医院,休息了3天。

( 《人间正道是沧桑》剧照。井冈山时期的杨立青 )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本来身体不太好,还是当时太激动?

孙红雷:可能投入太深,因为那场戏演员必须有个真实状态,要调整到最好状态。加上天热、疲劳,皮肉伤、骨裂都是太小的伤,可能就这次最危险。还有一次演话剧,《屋外有花园》,一场激情戏,有个类似的,都很危险,但过去了。

三联生活周刊:演员有两种:感受型,把自己带入角色;理性分析型,设计角色。看来你属于前一种。

孙红雷:我属于两者结合,必须理智地跳出来看待角色,此时此刻他是什么感受,只要是你能感受到这个东西,那就是跟感性有关系了。理智地判断的时候,和设计有关系,它是一个结合。

三联生活周刊:我注意到你很喜欢用“戏疯子”这词来夸奖同行?

孙红雷:那是我在学校,跟老师们学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算是戏疯子吗?

孙红雷:不是吧,我就是喜欢表演,就希望有个投入的状态,尽最大努力把戏演好。这是我的职业。

三联生活周刊:年初时我在电视剧年会上看到了一本册子,关于明年将拍的电视剧,上百部剧里至少有1/3写着“孙红雷出演或可能出演”,我还奇怪,你怎么可能拍这么多戏。有人说你这张脸现在是电视剧市场的硬通货,是不是把你当做拉投资的幌子?

孙红雷:我不太懂整个运营机制,我只是个单纯的演员,想我自己那点事,有什么作用我不懂,也确实接到一些剧本,有的看了有的没看。

三联生活周刊:你每个月能接到多少剧本?

孙红雷:高峰时每年3月、6到7月、10月、过年前,4个档期,每个档期有二三十个剧本。

三联生活周刊:柯蓝说你有很高的审美,总能挑中最荡气回肠的本子,这是一种直觉,还是有人背后帮着出谋划策?

孙红雷:我们公司赵宝刚导演是艺术总监,在艺术上我们俩永远直接沟通,经纪人在这方面不起作用,他们是整体运营。看剧本是我自己,我选四五个,全跟宝刚导演讨论,这样定下来,拍什么类型的戏,哪一部,演什么样的人物,最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创作冲动。可能人家有好剧本我也看不懂,我要自己看了很激动有创作激情才行,如果没有激情不能很好地完成角色,我对不起投资方和观众,还是要对剧本负责任。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你好像很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孙红雷:这跟审美、好恶有关系,我大多数时候接戏都是自己跟自己比,每天都能有一点点进步。因为表演创作本身是枯燥的,同时它又是特别吸引演员的,但它真的太累了。你要演好一个角色,你要真的动心,把整个状态调动起来。我还是喜欢,乐此不疲,每天在这儿工作,面对自己的时候,能有一点点进步,这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一种生活。

三联生活周刊:每两三年电视剧都会有一个中年男演员作为领军人物,比如过去的陈道明、李幼斌,这两年似乎是你,你想过盛极而衰这件事吗?

孙红雷:我没想过,从我出道就没想过,不是因为我确实没想,而是我知道不应该想。演员一旦整天想这个就废掉了,因为你整天生活在恐惧当中。那是一个客观规律,我现在39岁,等到我50岁、60岁那一天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逾越这个客观规律,早晚有一天,你会老,你的观众会跟着你一块老去,这批观众已经没有时间观看你的影片,他们去做别的,休养、度假,再出来一批年轻观众。年轻观众当然要追求最时尚、最前卫,他们认为最好看的东西,这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既然逃不掉,想它干啥?还是老老实实拍戏,要对得起每个角色。可能观众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演戏,观众看,这是最好的良性循环。整天想我不是最红的,我怎么办?我怎么面对?如果一个演员整天想这个,他不会达到顶峰,何况我现在还是上坡阶段,还没有达到某种状态。有个记者问我,现在觉得自己是大腕吗?我很真诚地说一句,中国还没有腕。我们电影的水平相差国际上几十年,只有不断努力才行,千万不能头脑一昏,觉得自己不错。

三联生活周刊:但客观情况是电视剧打着你的名字就好卖,《潜伏》和《人间正道是沧桑》导演的第一选择都不是你,就因为考虑到市场,制片人坚持用你。

孙红雷:这是一个好事,让我能够有更多的选择,让我能够把质量越来越好地做上去跟国际接轨,甚至超过国际水平,总有一天会这样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工作的重心是转向电影吗?

孙红雷:没有。中国现在不允许,所以我现在是电影有好的剧本我就去拍好的电影,没有好的电影我就去拍好的电视剧,我从出道就一直是这样的。

三联生活周刊:因为在很多人心里,电影还是比电视剧要神圣一点、艺术一点,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

孙红雷:中国的这种创作环境还不允许。一部电影如果票房上不去,观众不看,这部电影就白拍了。拍一部好的电视剧有观众看,没白拍,一样的。哪怕拍话剧有最好的剧本我也去拍,因为有观众,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观众。

“遵从自己的心”

三联生活周刊:像《潜伏》和《人间正道是沧桑》都讲了信仰和价值观的问题,我不知道,像你,什么时候觉得你的价值观算是真正确立了呢?

孙红雷:我觉得我现在还算是成熟了一点点吧。我知道我的价值观就是演戏,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重要过任何事情。然后我希望有一个家,如果我有一个家,我结婚了就要完全对这个家负责任。这就是我的价值观——对我的家人、对我的爱人、对我的孩子,然后对我的角色负责任。

三联生活周刊:你会有这样的经历吗?像余则成那样,为了爱情选择了一个职业?

孙红雷:不会,一定不会,我有我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有自己的好恶。我希望对我的爱情和家庭来说,我的工作只要不影响正常的家庭生活就行了,不影响爱情就行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你的理想和爱情、家庭生活有冲突的时候怎么办?

孙红雷:这话问得特别尖锐。我觉得,可能我会选择我自己的理想,但是不会冲突。好比我找了个女朋友然后我结婚了,她会支持我的,这不会有冲突的。

三联生活周刊:只因为你现在不是生活在像电视剧里面那种情况?

孙红雷:是是是。生活就是生活,跟电视剧里完全不一样,那是艺术创作,生活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很残酷地摆在你面前,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琐事摆在你面前你必须面对它。有一些角色我可以放弃不演了,但是生活你是放弃不了的。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小时候都会写“我的理想”之类的作文,你少年时代写过这样的作文吗?

孙红雷:没写过,因为我那时候不懂,所以我不写,我那时候不懂什么叫遵从自己的心嘛,我现在懂了。我从小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我不会说这句话,因为我从小就比较遵从自己的心,我比较尊重自己的选择,我喜欢的我就去做,我不喜欢的实在没有兴趣的我就不去做了。我爸爸说,你考个理工大学好好学一学,考个名牌大学毕业以后读研究生然后好好工作。我觉得这种生活我不喜欢,然后我就去学跳舞,然后唱歌,选择做Dancer、娱乐节目啊,很早我们就着手做这些了,而且尝试都非常成功。也就是现在的这些模式,像PK、超级女声、超级男声这些我们很早以前在体育馆里、在各个剧场演出时,我们中国霹雳舞明星艺术团已经有人想到了,只不过没有推到电视台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因为当时淘气、不爱念书,所以不上学了?

孙红雷:不是淘气,我以前以为我真是淘气,是坏孩子,后来长大了我发现我就是干了自己喜欢干的事,就是有点执著吧,从小就是这样。不是淘气,而是我喜欢了,我就去做了,跟淘气没关系。我认为淘气就是不好好学习,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只顾玩,那才是真正的淘气。

三联生活周刊:实际上你是挺像杨立青那种又淘气然后又聪明的性格,是吧?

孙红雷:我不太喜欢“聪明”这两个字,我喜欢“智慧”这两个字。但小的时候的确有点小聪明,有点像杨立青,也不成熟,还是脑子比别人反应快吧,比较敏感,又比较阳光。在女生眼里就是很坏、很淘气的那种男孩子。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现在算是修炼到智慧的阶段了吗?

孙红雷:我向往,我一直在修炼自己,我希望在走之前能够做一个智慧的人,哪怕是只有一部分真正算是智慧了。

三联生活周刊:走之前指离开人世之前吗?

孙红雷:是,我觉得太遥远了,因为我把智慧看得太高,就像表演一样,我真的觉得它是个殿堂,很难触及到顶端的。那就不用谈了,你能够抓住一丝一毫已经难能可贵了。

“杨立青就是个男二号”

三联生活周刊:因为我知道你在《人间正道是沧桑》这部戏之前想选的是杨立仁这个角色,后来他们说服你去演了杨立青。杨立青原来没有这么丰满,张黎导演说你加了很多东西让他变丰满了。我想知道原来剧本是什么样的,你又把他的性格丰富了哪些东西?

孙红雷:原来剧本的人物性格基本就是这样的,但是细节差得太多了,因为江奇涛老师有个人的原因,他不能再有时间去改剧本,去丰富这个人物,所以只能我自己动手尽量去丰满这个人物,他现在就是个男二号嘛。他就是男二号甚至男三号这么一个排行。奇涛老师笔下性格是有的,骨头架子是有的,基本没肉。所以导致现在的观影效果是怎么这个人像个道具一样拿来就搬来了,不想用了就搬下去了。演员是二度创作。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能是男二号、男三号呢?他们说请你的目的就是必须让你演男一号。

孙红雷:没有,当时我不知道剧本是这种状态,当我看到剧本后,我们谈定时,奇涛老师还是有时间来改这个角色的。他当时告诉我:“红雷,杨立青这个角色还没写呢,你放心吧。”因为他基础的骨架搭得很好,所以我就放心了。可是当我拍完《潜伏》回来一看,没有动笔呀,还是没有开始。他碰到了一些不可抗力的事情,就完蛋了,不能再写了。也就是说我们谈的时候是什么样,拍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三联生活周刊:你不着急吗?

孙红雷:我着急,当然着急,但这里面有一个责任感,你接下了这个角色,你就要为他负责任。

三联生活周刊:杨立青的原型是陈赓大将,是吗?

孙红雷:他是有陈赓的成分在里面,基本上集合了当时我党的各种精英人物形象,我相信他是一个代表,所以我没把过多的缺点传达给杨立青,我希望他是相对完美的。因为我党当年确实有一批精英,他们真的很完美,有文化底蕴,有思想,他们也可以拿起枪杆子来,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智慧,不然我党怎么可能把有800万军队的国民党给打出去?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分析了一下那时候我党的一些高级将领,包括毛主席、周总理,他们是有智慧的,他们用智慧把国民党打到台湾去了,把中国给解放了,而不是说单纯的枪啊炮啊,那是不可以跟别人抗衡的。那时日本人船坚炮利,武器这个东西,子弹人家可以打1000米你只能打500米,那人家站在600米处就可以完全把你消灭了,没有对话的机会就直接把你拿下了。我后来为什么想演这个角色?我在家里体会我党的这些高级将领,他们用什么把蒋介石给赶到台湾去了?他们真的用的是智慧。这是我接杨立青这个角色最大的动力,我觉得太好了,太让我向往了,我觉得我们中国现在缺这些了。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到一些观众的说法,杨立青这个人物的设计其实是有一点点问题的,因为他太全能了,带兵打仗、政治工作、地下工作、军事教育、后勤补给……全都能干,而杨立仁就一直只做情报工作。

孙红雷:没有缺点这是不对的,我们搞表演的人最清楚这一点了,没有缺点的人是不可爱的。杨立仁为什么可爱?他有缺点,同时他又很干练、很执著,他对自己的党很忠诚,只不过信仰不同而已。按照我以往接戏的方式,我肯定会接杨立仁的,但我觉得,我真的应该对杨立青负起责任。因为江苏台的领导包括我的同仁包括导演都说,如果你演杨立仁,你考虑过吗,谁演杨立青?后来我自己也提出了几个人选,我想邓超可以吧,他可以演杨立青我来演杨立仁,他们都不同意。几个人的票选就把我否决掉了,我觉得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吧。

三联生活周刊:这说明杨立青还是男一号,他们怕别人压不住你。

孙红雷:我没有想这些,我觉得我是应该对这个戏负起责任来,我希望我是一个有使命感的演员。而且后来当导演提出是黄志忠演这个角色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合适,所以我就演杨立青,挺好了。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在之前看过一些党史吗?

孙红雷:看过,一定要准备,因为你无处去体验生活。我会看一些史料,跟一些老红军谈,包括跟一些当年的老革命家的孩子交谈、沟通,跟导演沟通,跟编剧沟通,跟对手沟通,这个过程我觉得挺好的。通过拍这部戏,我对国共两党的党史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三联生活周刊:实际上这部戏准备时间应该比《潜伏》要充分得多,是吧?

孙红雷:当然。我签了《人间正道是沧桑》以后才签的《潜伏》,欠《潜伏》导演一个人情,就是时间给的不够。

三联生活周刊:立青屡次被清洗出党,思想上会有一个挣扎的过程吗?你当时怎么设计的?

孙红雷:被清洗出党,他不是一个完人,只是篇幅不够嘛,铺垫不够,给他的文笔不够,所以就会显得突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加了一点东西肯定不够,因为我不是编剧,我只能从细节上往回找这个人物最丰满、最令人信服的地方。他是有挣扎的,几次被清除出去,他很伤心,他不知道自己内心那么坚定地跟着共产党走,怎么会有那样的问题。不信任他,怀疑他,甚至要枪毙他,这是令他伤心的。杨立青这个人是宁折不弯的,刚性太强。

三联生活周刊:杨立青是一个刚性的人,余则成就是比较柔的人吧?

孙红雷:不是,我觉得两个人都很坚定,但杨立青可能碰到大事的时候会折,特别是年轻的时候;余则成不会,他可能弯到90度甚至180度的时候还能存活下来,这就是另一种坚韧。我认为杨立青是在阳光下、红旗下慢慢成长起来的,基本上没有受过什么太大的挫折,可是余则成不一样,余则成身后有一个严密得密不透风的网,他稍有不慎,就是党的特别大的失败,可能功亏一篑。我相信杨立青如果去干余则成的活,他也会变成余则成的。

三联生活周刊:但有一点没交代,余则成一开始是个后勤人员,突然就变成一个非常成熟的情报人员。

孙红雷:他不是后勤,他是特勤,他是一特工,但他实在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特工,他的活就是每天搞搞窃听,搞搞记录监视了什么人,属于外勤,不是一个书记员,很小的一个小职员。可能他的才华没有被发挥出来就是因为大家不认识,他太低调了,不是因为他想低调,他就是这么个人,所以后来当任务需要他拿出自己的长项的时候,他发挥了最大的长项,就是他的柔韧度。你想想左蓝牺牲,他眼泪没掉,甚至眼眶都没红,但肝和胆基本上已经完了,乱套了,所以我们当时客观地想了一下他的表现,我觉得从眼睛里从脸部肌肉看不出任何问题,只有形体上有问题,他已经控制不了形体,一直在抖,因为门外就是监视他的特务嘛。后来得到翠屏牺牲的消息,那时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就吐了,整个腿都软了。

三联生活周刊:当时我觉得呕吐就特别准确,我见过大悲痛的人就是不哭的,就是不断地呕吐。

孙红雷:你我一样,我见过,这就是生活。如果你在生活中记不住这些,你在表现这场戏时又开始掉眼泪,那就极其不真实,不令人信服,说明你这个演员没有动心。当时演完翠屏那场戏,我有一个毛病就是如果吐大劲了,第二天脸上全是充血的血点,因为我小时候练过街舞练过技巧。我就笑了:我又开始跳街舞了。两三天以后就消了。

三联生活周刊:《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个戏里,柯蓝、吕中老师他们都有军旅家庭的背景,有这种经历,对他们来说可能容易些,你没有这样的经历,会不会难度更大一些?

孙红雷:有,有难度,因为我没当过兵,我的亲属也没有。我的大舅是军医,但他的性格和军人完全没什么关系,他是个学者,所以和杨立青的形象根本不搭。但这几年我积攒下来了,对杨立青这个人物,表演上首先有个大忌,我要演一个军人了,坏了,不能这么想。你演什么人都得先把他演成人,你不能说演一个军人。外在的东西很好找的,军人你到军校里面跟着,像我们做演员的接受东西很快,你跟着跑一个月操,基本上行走动作就是个军人了,但这个人是什么样,灵魂思想是什么样,这是最重要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比演《军歌嘹亮的日子》那会儿,在演技上是不是成熟多了?

孙红雷:那肯定。那时候就想我要演个军人了,可现在,我想我演的是人而不是军人。

三联生活周刊:我觉得《人间正道是沧桑》还有一个不容易的地方,你一出场只有十几岁,是不是有点……

孙红雷:有人说装嫩是吧,我听他们说了,很正常啊,39岁演18岁,确实有点不靠谱。我觉得要把他的心理演出来,这个孩子成长的心理,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我把这个传达给观众就行了。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演员演老的相对容易,演年轻的相对困难。

孙红雷:其实演老挺难,因为你没有成熟到那种程度。年轻你经历过,你有据可查,但演老你无据可查,因为那是未来。

三联生活周刊: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通常会说,演老年人可以靠外部的化妆。

孙红雷:我们的表演就是反着来的,因为你们不是专业的,你们对于演员真正的职业生涯真的是顺撇的,我们肯定是反着的,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来领导观众的审美?是没办法领导的。你们是怎么领导读者的?很多人一说就知道很好的一本杂志,肯定有你们独到的东西是我们达不到的,我们要能达到,我们就成了《三联生活周刊》了,一个道理。

三联生活周刊:有人说《潜伏》是一个班一个小组的故事,《人间正道是沧桑》是整个学校的故事,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孙红雷:认同,可大可小。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不觉得这样的说法好像是指《人间正道是沧桑》比《潜伏》要大要丰富?

孙红雷:不能这么说,我说可大可小就是这个意思。《潜伏》你往大里想无限大,你把《人间正道是沧桑》说到两人身上也可以。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人间正道是沧桑》时在想,杨立仁和李涯是有共通之处的,你觉得他们俩有相似点吗?

孙红雷:有,但是他没有李涯纯粹。

“围观者都是爱你的人”

三联生活周刊:《人间正道是沧桑》里面有一句话:“钢刀归钢刀,同学归同学。”你自己怎么解读这句话?

孙红雷:“钢刀归钢刀,同学归同学”,我觉得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应该这么分割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的朋友构成是什么样的?比如说“发小”还是同行,以什么为主?

孙红雷:以“钢刀为钢刀,同学是同学”为主,好比我生活中最好的朋友是演员,那我们在一起演戏的时候就要各司其职把自己的角色做好,这里头不能掺杂进去人情啊兄弟情啊。我经常跟我的家人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情,也因为我觉得,生活就是生活,工作就是工作,如果人能够把“钢刀、同学”这整句话解读得很清楚,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态度的人。他不是生活得浑浑噩噩,没有自己的态度。

三联生活周刊:像你今天已经是很成功了,还有没有人敢当面批评你呢?

孙红雷:有,每天都有,特别是我身边的一些好朋友、合作过的演员和导演,我觉得我幸运就幸运在这儿。还会有一批影迷在网上给我提意见,知道我电话保持密切联系的会直接发短信批评我。这是最令我幸福的一件事。这些人是真正爱我的人,是从深层次的爱我,包括给你提意见告诉你哪儿做错了。至少他认为你做错了会告诉你,希望你改掉这些缺点做一个越来越完善的人。我身后有一大群给我提意见的亲人,因为他们了解我,他们知道我是一个能听进去意见的人,所以他们就直言不讳。一个人如果没有人给提意见是没办法进步的,完成一个角色,三个人完成、五个人完成,和你一个人完成一定是不一样的。

三联生活周刊:我采访姜伟导演的时候,他也提过因为你气场很强,有时候气场会突然冒一下,这时他就会提醒你一下。

孙红雷:是的,有时候当时我瞬间不接受,因为演员有一个惯性。当突然有一个反对意见说,红雷我觉得你气场大了,我说,偶尔会这样。他说,偶尔也不行,也大了。后来我说,这样,实在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咱们拍两个方案,你后期剪辑的时候整个顺下来你觉得哪个方案合适你就用哪个。通常都是这样,我会给导演几个方案让他选,但是和姜伟的合作一次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他跟我说红雷你气场大了,我就觉得这特别好玩,我看了我气场弱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我看了后说,导演是对的。

三联生活周刊:也就是说,《潜伏》里你一直在藏着你的气场?

孙红雷:没有,那是跟表演有关系的,塑造人物不是要把气场挑起来,而是要把心真的归于这个人。他的处世态度、他对待事情的解决办法,演员其实拼到最后是拼你的文化底蕴,对台词是有你的理解的。一个演员到我们这个年龄了,科班毕业的,学表演出身的,基本上在表达能力上都差不了多少,差就差在理解上。你理解到哪儿你就能演到哪儿。我理解杨立青就是这样一个很精灵古怪不按常理出牌,很淘气、经常惹是生非不被人待见的这样一个人,我的理解就是这样。有的人看了剧本以后不会像我这么理解,另一种理解就传达出另外一种人物形象,所以文化底蕴是你的第一解释。

三联生活周刊:那这个理解力是你通过学习得来的,还是天生的?

孙红雷:通过学习,通过社会阅历,间接阅历和直接阅历。间接阅历就是你读书,看电影,看所有的,新闻是最真实的东西。像“5·12”地震我从头看到尾,每天我都关注。然后老百姓的一些生活的杂事像社会报道啊,“焦点访谈”啊,这些我都看,包括“新闻联播”,包括凤凰卫视的“时事直通车”,每天的新闻报道,我都看,因为它是真实的。这样就有了间接阅历。直接阅历就是你每天和人打交道,你会看到一些人物形象,一些人物的思想和内心,通过交谈,通过打交道,共事或不共事。这两个阅历一个直接一个间接,对演员有特别大的帮助。所以有一句话说,演员如果脱离了生活就会慢慢死去,等于慢性自杀。

三联生活周刊:我以前听杨亚洲导演说过“接地气”的问题,说演员和导演长期处在经济结构的上层。像你怎么去接地气呢?因为你可能离普通人的生活环境太远了。

孙红雷:我依然保持着我以前的生活状态,坐地铁,坐公共汽车,在街边的小吃摊吃东西,吃羊肉串喝啤酒,然后去打桌球。我不会离开这种生活,因为我从这儿来的。

三联生活周刊:遇到围观怎么办?

孙红雷:我不怕,围观你的人都是爱你的人,不会给你造成威胁。你要很清楚地告诉他,我现在工作,你说想签名,有时间一定给你签,或者你把本子留下等工作完我给你签,我觉得你要坦然面对,影迷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三联生活周刊:杨立青在戏里有一个老师是瞿恩,那在你心中有没有导师或者引路人这一类的?

孙红雷:我有,国内的我非常喜欢姜文老师,他事实上就是我的引路人。

三联生活周刊:你和他接触过吗?

孙红雷:接触过两三回吧,我特别喜欢他,觉得他是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接下来合作的张艺谋老师,还有陈凯歌老师,这都是我极其喜欢的。我们刚才谈到文化底蕴和理解的问题,他会给你一个想象不到的理解,我说我这么理解邱如白,凯歌就说,你等我一天我回去想一想,首先我第一直觉你这个不是最好的理解,我们中和一下,明天等我消息今天不拍了。他第二天一早就稳稳当当、娓娓道来地跟我说了他的理解,我听了后觉得比我高明,我觉得好,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有人帮我,告诉我另一种理解,是超过你的,高于你的,这是太幸福的事。他说,红雷你应该这么演,当你发现他的理解远远高于你的理解,这时候就是进步的时候。姜文也是在理解上异于常人,张艺谋也是这样,包括《潜伏》的导演、《人间正道是沧桑》的导演,他们都是精英,他们都有自己的理解。这些高明的见解都帮助了我,所以我才能有这样的成绩。以前听无数人说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总听着不那么真实,但现在我理解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成长等于是吸收了很多人的精华?

孙红雷: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一块特别贪婪的海绵,永远都觉得自己很干燥。我很贪婪,我特别喜欢学习别人。

三联生活周刊:我听黄志忠谈起,说你是一个能对自己狠的人。

孙红雷:他也当面跟我说过。黄志忠是我的师哥,他对我影响很大。我还没考上中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当时我就觉得,真棒,这就是我一辈子要的东西。这个学校就是我的家,我就在这儿扎根了,一年考不上两年考不上十年我也要考上这个学校,结果一年就考上了。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有没有过所有人都否定你,特别沮丧的阶段?

孙红雷:都有。我在上学的第一年,有半年老师不理我的。我的老师是刘立滨,现在是“中戏”的副院长、党委副书记,不理我,半年不和我讲话,我做完一个表演就回去找他,说,老师我有进步吗?哪怕是一点点。他说,你刚才有表演吗?我说,我刚刚演完啊!他说,我不记得了,你继续努力吧,我还有事,我要开会。我那个时候是崩溃了。1995年9月到1996年4月我基本上是崩溃的,我每天在“中戏”的操场里,每晚都睡不着觉,和同学讨论,我的表演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才明白我那时候不懂表演。老师也是故意的,不是表演完了不记得我了,其实是为了磨练我。我被彻底打碎了,重组了一个孙红雷。因为我进学校的时候有一股傻自信,以为自己表演很好。“中戏”这些老师太厉害,他不理我半年,直到有一天我演了一个小品,他出来后微笑地对我说,哎,不错哦,有进步,开窍了。那天我是很激动,自己去外面操场里坐了一下午,想为什么老师说我对了。

三联生活周刊:什么小品啊?

孙红雷:我演一个市长,然后一个秘书,还有一个记者,三个人。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年轻演市长?

孙红雷:对。那个时候,我在“中戏”基本上就是小生加老生。以喜剧见长。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你1995年的录像,现在和那时候变化不大?

孙红雷:我19岁的时候就有人说我31岁了,所以比较抗老吧,从小长得就很“古典”。

“唯一的释放渠道就是工作,赚钱,养家”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说老师批评你,那你受委屈了怎么办呢?

孙红雷:消化,自己消化。

三联生活周刊:因为我以前看你说过,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回到母亲的坟前坐一坐。

孙红雷:没有,我想妈妈了我就去看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从小的习惯我都是不想告诉任何亲人。我希望自己把它消化掉,我从小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特别是在妈妈墓前,我只说一些很高兴的事,跟她说说话。我小的时候经常看一些文章,父母离你去了,但是一直还在,我不理解,我觉得这是一种寄托,我长大了才明白,妈妈的确没有走,从小她就是跟着我的,现在还是跟着我,我还得疼她,安抚她帮她摆平一些生活上的事,让她生活得很舒适,让她开心高兴。

三联生活周刊:那她去世的时候你在她身边吗?

孙红雷:在。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过对你的采访,提到过有一次妈妈去邻居家借10块钱,人家不开门,爷爷收破烂被人打,当时你就觉得这一家子活得没有尊严。你小时候有没有因为家境不好怨恨过父母?

孙红雷:没有怨恨,有一些怨气吧。为什么我的父母是这样的,有那么一两次吧,最严重的时候,但没有说出来过。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都郁积在心里没有释放的渠道吗?

孙红雷:我唯一的释放渠道就是工作,赚钱,养家。我觉得自己期期艾艾地埋怨一点用也没有,动作起来吧。

三联生活周刊:你当时也提到过能在屋里待一个月,有点自闭的感觉似的。

孙红雷:小时候就是要工作,我喜欢一个人想,把我不太明白搞不定的时期想明白,需要时间。需要安静,不要别人打扰自己。实在想不通了就找父亲聊啊,找哥哥聊,找周围的朋友聊,但只要自己能解决的就都自己解决掉。

三联生活周刊:但是到今天,有些东西可能没有办法和他们聊,或者聊了他们也不会理解,会有这种情况吗?

孙红雷:这个肯定,因为职业不同嘛,就像我们彼此不很了解对方的生活一样,现在我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家里人不可能知道。但是爸爸永远告诉我重要的是身体和心情,工作要认真,要负责任,就完了。只要死死地把握住最根本的东西,就不会跑偏。很多人跑偏就是因为把这些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忘记了过去,他把最根本的东西丢掉了。

三联生活周刊:我看《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时候有一个场景,杨立青和杨立仁在国共谈判时见面,杨立仁要他回家看看,他说常见未必热心,不见未必冷血,我在想是不是杨立仁比杨立青更有人情味一点儿?

孙红雷:我觉得每个人的思想不一样,杨立青是一个特别顾家的人,只是方式不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我很少看到你拍广告呢?

孙红雷:有些广告是不能接的。

三联生活周刊:拍广告是比较轻松,赚钱比较快的一个方式。

孙红雷:因为我有点酸腐。

三联生活周刊:听说你最喜欢看的书是《人间喜剧》,是吗?

孙红雷:是的,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

三联生活周刊:那你的阅读量应该很大了,因为《人间喜剧》是特别长的一个东西,有91部呢。

孙红雷:阅读量不算太大,但是有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刚才说每天看新闻,你要拍这么多戏,有时间做这些事吗?

孙红雷:有时间,我给自己留下来了。你们觉得我拍了很多戏,其实没有。我入行10年了,你数数我的作品一共才多少部?跟我入行同样10年的人比起来差远了,几乎要差一倍。可能是因为我选择的剧本写得比较好大家比较关注。大家说红雷高产,其实不是,低产。我2007年一部电视剧都没拍成,之前的一些基本上一年最多一部半到两部,最多时候两部。有的人一年拍三四部、四五部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说邱如白这个角色你牺牲很大,当时我们还不理解,后来看了《潜伏》和《人间正道是沧桑》才明白,你有很多戏可以选择,只是当时都放弃了。

孙红雷:是放弃了,因为我太想和这个邱如白接近一下,太想了。■

(实习记者魏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人间喜剧贪婪人间正道是沧桑特别潜伏一块三联生活周刊孙红雷海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