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五一”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阿依诺)

弟弟的“五一”0

大学的最后一学期,我在省城实习,4年来我第一次有机会在“五一”长假回老家。“五一”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因为要插秧。爸妈说你在实习,就不要下田了,把手划得到处是伤被同事笑话,再说你也四五年没做过了,就在家做饭吧。争不过他们,我只有留家了。而弟弟,却随爸爸去犁田。

白天随着5月的来临在拉长,他们干活回来就快19点了。浑身泥泞的弟弟来不及换衣服就打开电视。他想跟我一样念文科,“新闻联播”是每晚必看的,他说这样政治才能学得好。正在播各地“五一”黄金周的旅游热况,弟弟嘟哝了一声:“‘五一’不是劳动节嘛,放假是要回家帮忙劳动的呀,怎么都去旅游了!”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一震,4年来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弟弟:因近视站在电视机前的弟弟,虽穿着爸爸的衣服(我回家也穿妈妈的衣服,这样自己的衣服就不会弄得太脏洗不干净,不然在学校穿会被同学笑话)略显瘦弱,可明显看出比爸爸高了;16岁的他,泥泞的衣服依然遮掩不了他身高近1.8米的帅气,疲惫的脸也开始有了棱角。我的弟弟,在我去念大学时才刚小学毕业,一眨眼间,已是长大了呀!虽然除了县城,弟弟没去任何地方旅游过,但这也妨碍不了他的长大和懂事。时间,原来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弟弟小我7岁,是我家的第三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13岁,我到县城念初中,弟弟也开始上小学了。每周只能回家一次,这期间很想念弟弟,总是省下生活费给弟弟买他没见过的零食。而弟弟,总是那么期盼我回来,老在村口等我很久,见到我就很开心,说:“姐,来呀,来追我呀!”我们一起笑着闹着跑回家,乡村的炊烟在记忆中总是被拉得好长,我们的笑声也变得那么爽朗。

而很长一段时间,弟弟成了我不愿提及的人。那是因为写周记,我写了幸福的家和弟弟,老师念了我的作文。当听到我家三个孩子时有个男生就说:“哦,原来你家是‘超生游击队’呀。”全班哄堂大笑,我在笑声中屈辱得快要晕过去。平心而论,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刚学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的独生子女们对我的一种好奇。可对当时十四五岁敏感的我来说却无法释怀。我恨爸妈为什么要生弟弟,也恨为什么老要穿那些我不喜欢的衣服,苦涩的心事随着青春的到来变得沉重起来。虽然那时老是全年级第一,却怎么也洗不去内心深深的自卑。而我可怜的弟弟,他不知道姐姐的愁,依然在等着周末的来临。

中考,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全县最好的高中。学习突然变得很紧,成绩好的人也很多,我不敢疏忽,回家,改为一个月一次。而每次回家,因为要买的辅导书、要交的费用总是那么多,又受不了妈妈的说,于是,经常就会哭着回学校。高中的3年,对弟弟的印象变得模糊起来,我只想着,一定要考进州里前10名,一定要拿奖学金,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念大学。3年弹指而过,高考来了。虽然未进入前10名,但也考上了远在三千里外的重点大学,拿到了县里的一个奖学金。

高考后很快乐,每天到不同的同学家庆贺、吃饭,忘记了弟弟升初中的事情。弟弟是偷着生的,因为怕被抓走去做引产,爸妈在那一年里总是东躲西藏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记得他3岁之前有一半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估计是输液多了,比起我和妹妹,他不算聪明,虽然很努力,但成绩就不见好。严厉的妈妈希望弟弟上重点中学,但他的成绩只能念一个乡里的学校。我想弟弟从小信任我,一定很希望我的鼓励吧。可是因为我的自私,我没有做到。只记得我要坐火车去大学的那个夜里,爸妈为谁送我在吵架。我和弟弟坐在夏夜星空下的柴堆上沉默,不知是害怕还是对我的不舍,我看见弟弟滚出晶莹的泪珠,有如天空中的那些星。

画面在此定格。在这座中原城市的校园里,回家变成了奢侈的事。为了省车费,一年是只能见弟弟一次的。而每次想家时、每次抬头望夜空时、每次梦回故乡时,我总是看到那个夏夜的弟弟。他也会写信给我,说很想我,说要好好念书,像我一样念大学。每次看信,心都会很柔软,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他回信。原来,我是这么的爱他呀,那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从来那么地信任我,不管我让他摔痛还是厌恨他的出生。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对出生在我家的第三个孩子故意的惩罚,弟弟中考时,差一点分进县一中。他拒绝了复读,也拒绝了交赞助费念重点高中,他给我写信,说不管在哪里,他都会以我为榜样,做得最好。或许是因为弟弟的努力感动了老天,也因为男生的爆发力到来了吧,高中的弟弟成绩一直很棒,经常考第一。不管怎样,我心里是清楚的,弟弟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每次夸他,他都不好意思地说,没姐姐厉害。

不敢告诉弟弟念了大学就能改变所有,因为现在念大学是弟弟最大的愿望,也记得弟弟对大海的狂热向往。或许哪一天,我和弟弟的生活好了,也能在“五一”期间加入旅游者的行列。但目前,我只盼快点上班,只要能每月给弟弟生活费就行。我是大他7岁的姐姐,爱他的姐姐,不忍我家这个最小的孩子有更多的忧愁。■ 弟弟五一

下一篇: 天下(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