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地板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Peter)

我小时候跟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对睡地板有一种莫名的热望。很难解释这种热望的缘由,从心理学上分析:床是深渊上一个四方的孤岛,虽然睡地板也受限,却更令人心安。遗憾的是我小时候住在潮湿的南方,一年四季适宜睡地板的日子并不多,我往往只能沉浸在睡地板的幻想中,期望炎炎夏日早点到来。

后来我负笈北国,在学生公寓的一张上铺窝了三年。终于有一天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离天花板更近而离地板更远,于是毅然决定出去租房。物色再三,终于相中一间,不为其他,只因那一地熟透的叶黄并带着清晰纹理的木地板。

一位女同学曾经给我介绍她选择男友的“家教诸法”。除了流传已广的“南跪搓衣板,北跪暖气片”之外,还有一招简直叫我神往:睡地板。“再没有比睡地板更能让他切肤地体会到自己的愚蠢。彻夜不眠辗转反侧,在透骨的冰凉和温暖的床铺之间是一条不可泅渡的大河。”一番话,凶光毕露,杀机重重。可我却在她眼角恨恨的余光中看到一种自在的幸福。情不自禁地,我感慨:“那多好啊!”

在床还没有被发明的时候,先人们只有在硌人的地面上调整自己的睡姿。百万年后,这种与大地的亲密写入了本能,成为潜意识中不可擦除的一条。我租的房子位于七楼,远离大地,又加之北国本就干燥,再无潮气之虞,使我睡地板多了保障和理由。有些晚上,我会幸福得不忍就这么放手睡去。趴着,将耳朵贴上去,即便是隔了被子,也能听出原来这幢十四层楼里所有住户其实就是一家人。我们的呼吸、吐纳乃至脚步,都以某种神秘的形式交叠汇合。如果《向左走,向右走》的男女主角有睡地板的习惯,他们就会去敲对方的房门。

大约一个月前,我开始失眠。我将地上的被子褥子重新调整排列组合,几乎穷尽所有可能,最终我在镜子中看见了一只黑眼的熊猫,无奈地爬上了床。地铺旁边是房东留下的席梦思,这是所有的床中我最不爱的一种,微微的沉陷令人疲惫。我联系上一位已做了实习医生的高中同学,视频诊断。他费劲地趴在屏幕上瞅这瞅那,说看不清。我将摄像头摘下来给面部做个超长镜头的细部特写,然后愁眉苦脸地等着。最后他问:“你失恋了吧?”

我再一次回到安稳的地铺,像一只漂流的木舟泊回了港湾。枕头们像高高低低的山丘,将我困在一块小小的盆地里。我微笑,翻个身,耳朵贴上木地板,在众多音素中,我头一次注意到一种别样的“咚咚”声,是我的心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像催眠的鼓点,让我终于又获得了一种满足的疲惫。迷迷蒙蒙的如坠梦里,可我又不能确定我确实是睡着了,因为出现在我梦中的正是趴在地板上浅睡着的自己。叶黄色的地板从我的身体下如宣纸上洇散的墨点般蔓延开去,有一点儿空旷,搭着一点儿寂寞。■ 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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