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可思议的世界
作者:薛巍(文 / 薛巍)
( 美国基辛格顾问公司总裁乔舒亚·库珀·雷默和他的新作《不可思议的世界》 )
需要实现的三种转变
2004年,实验心理学家理查德·尼斯贝特在密歇根大学做了一个实验。他招募了一组学生观看电脑屏幕上的一系列图片,学生中一半是美国人,一半是亚洲人。电脑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头盔式装置,跟踪学生眼部的运动。屏幕上,图片每隔3秒钟显示一幅。所有图片都是一个复杂背景中的一个大型物体,像森林中的一头老虎或花丛中的一匹马。
实验结果表明,美国学生都能清楚地回忆起图片中的动物,中国学生的注意力则集中于背景。中国学生发现环境比任何单个的物体或个人要强大得多。尼斯贝特的结论是,美国人天生倾向于把自己放在首位,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简单的、决定论的世界中,而中国人更适应一个不停变化的世界。
美国基辛格顾问公司总裁乔舒亚·库珀·雷默在新作《不可思议的世界》一书中引证了尼斯贝特这一实验并评论说:“美国人经常认识不到,我们面对的问题或危险是一个复杂的体系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孤立的片段。比如,在注意到整个金融体系陷入麻烦之前,我们以为我们能控制次贷危机;在理解所有围绕着萨达姆的力量之前,我们专注于除掉他。美国人的世界观扎根于西方思想中最古老的一个观念:我们认为,为了理解某个复杂的东西,首先要把它分解成更小的部分。这种方式也许不再适合今天的世界了。”西方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之一便是,每一个复合的实体是否都是由单纯的部分组成。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说,元素就是指那将物体分析到无可再分的种类。
雷默认为,世界已经变得复杂到大部分人理解不了的程度,依靠几百年前的观念也理解不了现在的世界。人们需要彻底改变思维和行动方式。一个转变是要改变看待世界的方式。美国人往往集中于关注一个简单物体而不注意情境中的其他事实,现在他们把狭窄的视角转变为广泛的视角。
第二种转变是放弃旧的遏制的观念。恐怖袭击、金融危机是遏制不了的,应该更加关注复苏问题。糟糕的事情总是会降临到我们头上的。我们不能阻止袭击,但是我们可以增强应对袭击造成的后果的能力。需要的是国家复苏部而不是国土安全部。领导人应该学会去建设一个复苏能力更强、免疫系统更强大的社会,不是去为所有可能的偶然事件做准备,而是专注于国家医疗保健系统、交通设施建设和教育事业。更强大的免疫系统的理论基础是尼采的强力意志哲学:那些杀不死你的东西会让你更强大。因此,把自己暴露给很多中等强度的病毒是好事。
第三种转变是从直接控制变成间接控制,或者间接的进路。从把持权力走向尽可能地授予权力。现在很有势力的东西是分配权力的:电脑,互联网。奥巴马就是这样开展竞选并成功当选的。他建议领导人在看待问题时更加关注背景而不是得出简化的答案。他说人们应该学会成为园丁而不是建筑师,要接受东方人的间接观念,而不是西方人直接面对的模式,要把威胁看成一个体系而不是一个个的人。
雷默的观点总体来说就是提倡辨证地看待世界。西方人本身也有这种观念:按照黑格尔的辩证法,如果我们思考“看”这个概念的话,就会意识到“看”是与看某物联系在一起的,不管这个某物是否以实物形式存在。我们所看之物是在一个背景下呈现的。当我们在一个背景下看某物的时候,我们是从一个特定地点出发看的。换言之,“看”这个概念不可避免地超越自身、指向与之有必然联系的那些概念。只有当意识到所有这些相互联系的概念的时候,我们才如其实际所是地理解了“看”这个现象。“看”这个概念引导我们思考它预设的其他概念。这种辨证的世界观使我们的认识越来越全面,认识越全面,就越真实。真理是总体,真理并不存在于部分之中,而存在于相互关联的总体。
物理学和立体主义的启示
雷默在书中说:“我们现在处于一个若干世纪以来国际秩序最剧烈变化的开端,这是自欧洲国家1648年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立主权秩序以来最大的转变。这一变化是不可阻挡的。它是有传染性的。它将传递到我们生活中的各个角落,商业、银行账户、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健康。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单一的转变或革命,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或苏联的瓦解或一场金融危机,而是大量无休止的变化。”
他认为,这些变化将使一些看上去不可撼动的国家变得弱小和动荡,使一些看上去弱小的运动变得强大。不幸的是,那些主导着公司、外交或央行的人仍然拘泥于旧的思维方式,他们反复错误地判断这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很难去怪罪他们。他们大多数人成长于一个国际秩序可以用更简单的术语加以理解的世界,那时重要的只有国家,期望的东西和得到的东西之间的关系是可以预测的。领导人没有理解变化发生的惊人的速度:一家银行倒闭,接着是50家;一个国家制造出了原子弹,10多个国家努力紧随其后;一台电脑或一个孩子中了病毒,其传播速度不可思议。“我们面对的巨大挑战导致我们质疑我们社会的很多基本的价值观,它将引发对我们的政府和民主的本质的讨论。”
现代物理学和现代艺术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当今世界。雷默在书中引用了混沌理论、复杂性理论和颠覆性创新理论。仿照畅销书作家格拉德威尔概括出的“引爆点”,他提出了沙堆这一形象的比喻。出生于丹麦的物理学家帕·巴克在20年前说,如果把沙子一粒一粒地撒到一个沙堆上,在某个时刻,这个沙堆将会达到这样一个状态,只要再撒一粒沙子就会导致整个沙堆倒塌。这个假定说明,一个微小的事件会导致严重后果,一个看上去很稳定的系统会以无法预测的方式变化。雷默也用这个假定来比喻一个复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政治、金融市场和生态系统的变化不是匀速的、直线的,而是一系列迅速的、有时是灾难性的事件。
雷默还在书中阐述了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的经历的启发意义。斯泰因身边集中了很多现代主义作家: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和毕加索等。“使斯泰因如此成功的不只是她的雄心、智力或才气,而是由于她的思维方式、她对新旧之间的冲突的好奇完美地与那个时代合拍,当时欧洲正经历着新旧之间的冲突。”她对她的时代的伟大主题、正在发生的运动非常敏感。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不久的一个晚上,斯泰因和毕加索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法国军队的车队从他们身边经过。车队中的车辆非常特别:车身上有彩色的绘画。斯泰因后来写道:“我清楚地记得我跟毕加索走在街上时,第一辆带着伪装的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听说过伪装,但从没看见过。毕加索惊奇地看着,然后高喊:‘那是我们画的,那是立体主义!’这场战争的构图不是中间一个人被很多人包围,而是一个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构图,在这个构图中,每一个角落都跟别的角落一样重要,它是立体主义的。”斯泰因感觉到的跟我们今天感觉到的非常相像,世界运转的方式发生了剧烈变化。■ 世界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