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洪澎:肉眼观天象
作者:杨璐( 赵洪澎(左)和上了年纪的人聊天,从而收集到不少农谚
)
成名
为了3月21日的太原之行,赵洪澎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他家里很穷,最值钱的家当就是4头耕牛,他宝贝得不得了,专门拿出两天时间准备耕牛的吃喝。还有他自己的干粮,他没钱,哪怕吃路边摊都掏不起,只能把馒头烤干成容易保存的馍,再带上半袋子自家种的核桃。在囊中羞涩的赵洪澎这里,实在吃不下馍的时候,用核桃可以换一些其他食物,而需要钱时也可以临时变卖成10块、20块。
出门时,赵洪澎站在窑洞前的坡上喊一声,邻居们就知道他走了,自然而然会每天帮他喂牛。赵洪澎说,他出门几天都不用锁门,因为实在没什么好偷的。这次去太原,他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去山西省地震局要一份地震信息的目录,二是把写有自己事迹和理论的材料交给地震局的一位处长。赵洪澎对第二个目的很有些踌躇满志,经过多年到处碰壁后,他终于遇到了能坐下来听他讲解的伯乐,并且前几次还给他报销了路费。他觉得自己得到认可指日可待了。
到太原那天还下着雨。他是火车站上唯一戴着草帽、穿着长筒雨鞋的人。事情一开始就不顺利,处长在电话里抱歉说,自己正在党校培训,没办法见他。赵洪澎只好投奔在太原当保安的小儿子。看情形,处长培训,他寻求认可的事情恐怕又要暂时放下了。赵洪澎敏感地告诉本刊记者,伯乐处长在电话里提了一句今年经济危机,情况不太好,他敏感地觉得,可能路费和住宿费都不能报销了。他这次来太原,小儿子一共花了200多块钱,对于每年日常花销只在三四百元的赵洪澎来说,这不是个小数目。事情没办成还花了这么多钱,他很是心疼。
赵洪澎随身的包里除了资料以外,还带着已经去世了14年的父亲的工作证和退休证。与只读过小学、务农为生的赵洪澎完全不同,赵洪澎的父亲曾是县中学的语文组组长。县里原来的领导和现任领导的父辈中都还有他父亲的学生。上世纪50年代,赵洪澎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回老家生产队放羊,一放就是20年。赵家的孩子因此都在农村长大,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有最小的儿子赵洪虎赶上了好时候,父亲平反,他从学校毕业,县里安排他在史志办工作,算是照顾老同志。
( 用肉眼观测天象的赵洪澎计划开始研究星相,以丰富他的理化体系
)
父亲的经历在赵洪澎心里有很深的烙印。每次跑地震局和气象局,赵洪澎都会向工作人员出示父亲这早已没有任何效力的证件,从血脉上证实自己言行的合理性。在家中接受采访的时候,当着妻女的面他并没有多说,而当他和本刊记者站在山坡上,看父亲曾经住过的老窑洞时,他感慨造化弄人——如果没被打成“右派”,他们兄弟姐妹的命运就不一样了。其实,他有几房亲戚挺有钱的,但是他们瞧不起赵家,也瞧不起赵洪澎的父亲,赵洪澎因此很少跟他们来往。赵洪澎把他现在的研究看成是对父亲才智的继承。
3月22日星期天一大早,赵洪澎就在太原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此时他又沮丧又灰心,想去算一卦求命运指引。赵洪澎很信卦,他不止一次告诉本刊记者,有先生算过他45岁时双亲中有一个会有灾,结果那一年他父亲就去世了。
( 赵洪澎一家居住在土窑里,一年辛苦只换来全家的口粮
)
观天象
赵洪澎翻着日历为记者换算公历的时间作为叙述的起点,他从来不用公历,问他是哪年出生的,他就说自己属龙。原平地震他是这样预测的:“3月26日那一天,我跟6个人挤在小汽车里去县城还气象志,我从窗户往外一看,天边的花朵云是红色的,我就赶紧报告。”红色花朵云在赵洪澎的理论体系里就代表着地震,越红表示震级越大。
( 一有空闲,赵洪澎就拿出自己记录的资料加以研究 )
在预测地震之前,赵洪澎最为关注气象的变化,起家的资料是父亲的《青年知识手册》、《山西省气象志》和一本捡来的万年历。他告诉记者,根据当地的谚语,“一年之计在于春,年前年后就打春”和“九天一大风,伏天一大雨”,把记录天气的时间定在每年正月初一开始12天、伏天的30天和入九的81天。这123天里,每天太阳还没升起,赵洪澎就起床观看云层和天空的颜色,记录当天的阴、晴、风、雨、雪。经过七八年的记录和比较,他认为自己找出了气候的对应关系:正月初一的天气对应正月一个月的气象,这一天早、午、晚的天气状况,可以判断这个月上、中、下旬的天气。如果正月初一早上是晴天,那么正月上旬基本就是晴天,以此类推。正月初二的天气代表农历二月的天气。而初伏、中伏、末伏的天气对应的是农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的天气。从冬至第一天算起,一九这9天加上二九的头1天,这10天对应的是第二年正月一个月的天气,二九的8天加上三九的2天对应的是二月的天气。
记者在赵洪澎的家里并没有看到他80年代的气象记录和90年代的预测记录,最早的预测材料是1999年的天气情况,复印件。画着表格的纸上竖栏写着月份,横栏写着早、午、晚,对天气的记录很简单,就是用晴、阴、雨来表示,每一行末尾画着对号或错号,就像考试一样,对照现实的天气给自己的预测打分。到了2009年,赵洪澎的表格精进了许多,横栏的早、午、晚换成了上、中、下旬,对天气的描述也更详细:晴天东北不清、晴转白灰黑红花朵云、一圈不清等等。赵洪澎说,他原来不知道旬的概念,是跑气象局学来的;而所谓的花朵云,其实就是地理课上学的那些常见气象符号,赵洪澎说不出它们代表什么,就把观察到的云层和天空颜色加入其中,久而久之形成了自己的术语。
赵洪澎说起自己的这套预测方法理直气壮,可是听到别人耳朵里却疑问重重。一开始赵洪澎跑气象局是为找气象专家从科学的角度给鉴定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的理论越来越自信,他后来的材料里,再也看不到鉴定的字样了,直接要求有关部门认可。但是,没人站出来解释他的理论,遇到好心的气象局工作人员,都是从物质上给他一些资助,送他旅行包、喝水杯和白纸。只有县里的周易研究会接纳他,但赵洪澎告诉记者,他一点都不懂周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参加周易研究会举办的“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论坛”,还在会上宣读了自己《二十年立志终不悔,天有风云我独明》的论文。
对地震的预测其实是观测天气时稍带着看出来的。赵洪澎说,最早预测地震是在1999年。在目测2000年天气情况表的最下方,他写着:“2000年正月十一日早东边有红云两丈宽,一长道特征,从南到北,不知何事。”在后面的括号里,他补充,“是否有地震景象、天旱大风”。赵洪澎告诉记者,他当时没有地震目录,也不知道这个预测是否准确。而记者查了一下:2000年正月十一日是公历的2月15日,2月16日早上5点33分台湾省嘉义县发生了5.3级地震。
汶川地震后,赵洪澎对预测地震上了心,他开始向山西省地震局报告自己的预测。山西省地震局那位与赵洪澎联系的处长向记者证实,2008年下半年,赵洪澎报告6次地震,其中5次在时间上都很接近。但是“专业的地震预测有三个要素,时间、地点和震级,赵洪澎能够预测出一个半,除了时间之外,震级也算是马马虎虎,但是地点就没谱了”。而中国处于世界两大地震带上,地震活动本身就很频繁,同一天内都可能会有两次地震发生,有时时间接近的地震甚至发生在中国周边的地区,有一次就发生在俄罗斯方向的公海上。这位处长给了赵洪澎一些资料,希望他能研究一下地点要素,因为三要素全部准确才有意义,但是他也觉得这个目标太遥远了,毕竟这目前还是一个科学难题。赵洪澎预测地震时所凭借的“红花朵云”,这位处长推测也许是地磁场在太阳上的反映,但是具体有什么联系,他也说不清楚。
靠天吃饭
赵洪澎居住的赵家山村位于四面环山的山坳里,说它与世隔绝不算夸张。村里摩托车不普及,出门有时要步行爬山几小时。收个短信还得出了赵洪澎家的院子,站在有三棵槐树包围的石磨前才有信号。为了通讯便捷,村里的手机都是与座机捆绑的,一旦停电,座机也打不出去,并且停电随时都会发生。当过多年村支书的赵文记说,他当村支书那会儿,村里有46户300多人,现在青壮年都陆续外出谋生,只剩下30多个老人。
留守的人按照节气过日子。每年八月十五之后种下的小麦会在第二年春天长出绿苗,清明过后播种玉米,常种的蔬菜是萝卜、红薯、土豆、白菜。家家都养鸡,每天早上去鸡窝里摸几个鸡蛋也算是补充了营养。每袋100多元的磷肥、尿素村民们根本承受不起,地里随处可闻农家肥的味道。因为交通不便,收获的粮食蔬菜很难卖出去,赵家山村人没什么收入,自给自足,连床上铺的床单、夏天穿的衣料都是自家织的土布。纯粹的农耕生活里,糊口对天气的依赖很大。
村里人告诉记者,他们起初都觉得赵洪澎能预测天气是吹牛,直到近10年以来赵洪澎的庄稼都躲过了天灾才让他们信服。有一年大旱,村民们还是同从前一样,除了期盼下雨没有任何行动,只有赵洪澎拎着水桶拿着茶缸去浇地。这个举动看在村民的眼里,简直是疯了。赵文记告诉记者,赵家山村没有水源,唯一的一口井仅够全村人日常生活,没有多余浇地的水。因此,根本看不到村民在地里劳动,每年播种后,就任由庄稼自生自灭。赵洪澎告诉记者,他预测不久就会下雨,想着如果浇地也许会帮助红薯挺过来,结果不久确实下了雨,浇水的两块红薯地都活了过来,没有浇水的红薯同其他村民的一样都旱死了。在其他事例中,村民把赵洪澎描述成胸有成竹的诸葛亮:“有一年收麦子,别人都去地里了,只有他坐在院子里不着急,结果下午就下了大雨,收到院子里的麦子都被水冲了,赵洪澎那些还长在地里的,被雨浇浇也没什么事儿。”
赵洪澎目前有三四十亩田地,走在梯田里,他拿自己的地和别人的比较,很是自豪。他告诉记者,那些长得高的麦苗里一定有死苗,因为去年旱了一冬天,地下水少,麦子要种得晚一些,种得早了,麦子长得旺,春雨没来就会旱死,而他的麦苗因为种得晚,整整齐齐的能够挺到春雨来临。他还预测今年夏天的雨水大,冬天冷得厉害,所以麦子要早种,种得早了根才能长粗,度过寒冬。
其实除了这些与气象相连的知识,赵洪澎也算是村里种庄稼的好手。因为村里的土地都是黄土坡上的梯田,水土流失严重,赵文记说,不少人的土地都是由大变小。赵洪澎相反,他能让自己的土地由小变大,他把坡地垫平,边缘处做成一个檐儿,整个田地就变成了盘子形状,保持了水分也增加了产量。他从山上捡回石头在梯田下砌成石墙,最长的有60多米,石头的大小很均匀,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赵洪澎说,石墙砌了快30年从来没有坍塌过,上面唯一被破坏的一处是耕牛踩掉的。
压力
村里的最高处叫做摩天疙瘩,从赵洪澎家走上去要半个小时,每天天不亮赵洪澎就出发到那里观天象。记者随赵洪澎上到山顶时,看见4位老人在挖土修补祖坟的风水,这是在赵家山村一天以来看到的最多的一群人。这些老人已经知道赵洪澎成了新闻人物,他们讨论着从前这山顶上有一个不知什么用途的铁塔,后来拆掉了,不久的将来政府会不会为赵洪澎在铁塔的位置建一座观测站。赵文记问记者,这里够不够停直升机,他认为将来有外国记者来采访的时候,最好能坐直升机来,停在这里,“村里的老人都没见过飞机”。
赵家山村的人属于一个赵姓家族,赵洪澎的事情成了村里的大事,除了能光耀赵氏门楣之外,吸引外界的注意也是村里所期盼的。自从几个自然村合并成行政村后,在靠选票说话的选举中,人口稀少的赵家山村就再也没出过村支书和村主任。用村民们的指标衡量,村里仅有的6名党员中,最年轻的也要40多岁,许多年都没有在村里发展过党员。如同偏僻的地理位置一样,赵家山村在县里、镇里甚至村里被边缘化了。村民们希望政府能把通往县城的土路修一修,能调用机器给村里的梯田平整土地,但现实的情况是他们的愿望根本就到达不了政府那里。赵洪澎上报纸之后,村里人除了留意记者的到来就是议论县里什么时候会对此事做出反应,派人来看看。
赵洪澎对村里的期盼并不做什么言语上的回应,他预计会有大批记者涌来,考虑的是接待问题。条理清楚的赵洪澎又画了一个新表格,不是用来记载气象而是给记者登记的,上面列有姓名、工作单位、地点、手机号、办公电话几个项目。赵家只有一个土窑洞比较好,但是里面住着经常头疼失眠的妻子、女儿和一岁半的外孙,人多了坐不下,也影响妻子和外孙的休息。老村长提出可以贡献出自己的窑洞作为接待室,但是考虑到记者们一定想看到老赵的日常生活,最后赵文记出主意,让老赵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窑洞腾了出来。招待费用让众人很伤脑筋,赵洪澎家没什么收入,近亲们也都贫寒,连头脑灵活的赵文记也没有想出办法。
4月3日下午,县气象局主持日常工作的崔局长和镇里的乔书记带着一批人轰轰烈烈找到了赵洪澎家。与村民们事先的想象不同,崔局长很官方地告诉记者,他们不承认赵洪澎的气象预测,气象局的天气长期预报都是专业人员根据雷达和卫星云图做的。但是,一会儿她又说,2002年赵洪澎去中国气象局的证明就是她开的。当赵洪澎把所有证书都拿出来后,她从椅子转坐到炕头,跟乔书记每人拿起一本证书阅读,旁边的工作人员马上拿出数码相机拍照。一切结束之后,乔书记拿着赵洪澎的观测记录问:“你这个预测的范围是什么,是临汾地区还是全中国呢?要是全中国你这个就不对,我们临汾是晴天,新疆在下雪,海南还在下雨。”乔书记要赵洪澎把预测只用于为汾西县服务,不要扩大范围。赵洪澎并不赞同乔书记的话,他说他预测了2008奥运会的天气。崔局长语气不善,驳斥说,奥运会的天气是用科学手段干涉过的,你能预测出来?她跟赵洪澎打赌,如果赵洪澎能预测出最后一场霜冻和第一场春雨的准确时间,她就给发证书。
县里领导走后,得知情况的几个村民也来到了赵家,没人说话,都在低头抽烟,气氛与之前明显不同。领导的态度给了赵洪澎很大的压力。他偶尔抬头说一句:“采访和调研先放一放,还得抓紧时间把地震的方位研究清楚,如果地震了没报上,那就前功尽弃了。现在是个高潮,要让它往高走,不能回到低潮。”那天晚上,赵家的晚餐吃得很晚,赵洪澎不再说闲话,翻来覆去给记者讲解他的理论,试图从一遍遍的重复中得到认可。还有电话打来约采访或者探讨周易,但是,赵洪澎的反应有些迟疑,不知如何答复。偶尔他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会不会打罪。没人回答他。■
(文 / 杨璐) 地震预测肉眼赵洪澎观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