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岸西的另类香港电影

作者:李东然

《亲密》,岸西的另类香港电影0( 电影《亲密》剧照 )

岸西有香港的金牌编剧之称,曾凭借《甜蜜蜜》和《男人四十》两夺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奖,最擅长描摹都市背景下人的情感世界。

《亲密》是岸西作为导演的处女作,她自己也用“另类”两个字来形容这部电影。影片里,林嘉欣扮演的阿佩,是典型的香港女白领,在一间贸易公司上班。因为节省租金,公司很是偏远,于是,她每天和办公室里的球叔、小松和珠珠一起,搭公司老板汤少的车上班下班。阿佩总被最后一个送达,当车里只有他们两人,汤少说推荐了阿佩去另外一家待遇更好的公司,面对汤少的一句“我想你好”,阿佩不知所措,只好努力打捞起沉在心底的过往。

“一个凝视,一声浅笑,一句天气冷了,你的呼吸,你的模样,我的沉默,我的紧张,你我之间,难道只是想象一场。”这段话被印在《亲密》的海报上,是由岸西自己写下的,说尽了电影里那段有点挣扎又模糊含混的感情。

至今,《亲密》还是一部颇有争议的电影。东京、香港、柏林、上海,从电影节到电影院,每到一地,都有人站出来指责它没有故事,闷得叫人无法忍受,却也有人反驳说,这本就是一部云淡风轻中又不乏暗流涌动的电影。

《亲密》和那些司空见惯的爱情电影确实太不一样。看似毫不相关的片断,逆着时间的顺序排列开来;没有美丽的外景,只有浪漫的男女;5个演员,8场戏,地点不是在载满同事的车子上,就是在拥挤不堪的写字间里,与“亲密”遥不可及,容易叫人兴味索然。岸西也自嘲说,很容易想象成是我编不出故事才搞成这样吧。

《亲密》,岸西的另类香港电影1

如果你有兴趣上网看一些电影论坛上关于这部作品的评价,那些喜欢它的人,大都愿意表达这样的感受:这是一部叫人在余味中感到欣喜的作品。比如,一个星期前,阿佩去看医生,说的却是:“我从小就在这儿看病……那时我看到你们的眼神,耳朵‘嗡’的一下,为什么突然间你们就有不同……”嗓子痛和失眠本是她来见医生的理由,与这些对白显然毫不相关,但当你耐心地把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那些片段穿接起来,一个困苦在感情里的都市小女子,以及她全部的脆弱和彷徨,就变得实实在在,可感可触。如岸西自己所言:“碎片之间也不是毫无关联的,留了足够的线索,希望观众能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在头脑里把前前后后的场景连接起来。”

关于形式上的特殊,岸西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造成了观影上的障碍,她本来想表现一种人回忆的过程:“你可以把整部电影全当成阿佩的回忆,从第一场戏汤少叫阿佩辞工开始,她就开始回忆。为什么一年前已经打了辞职信却没有离开,思路就是沿这个方向一路倒退。其实我们的脑袋总做不到很系统地想明白一件事情,而一点点去追溯是我们习惯的思考方式之一,并且,这些想到的事情也不一定是连贯的,因为总有一些事情要被忘记,而另一些才能刻在心上。选择这样的形式,是因为它更像是一个人想事情的办法,我觉得这个电影很有趣的就是,它没有很明显的故事线索,我希望模仿出那种每个人都遭遇过的、最通常的心理体验。”

《亲密》,岸西的另类香港电影2( 导演岸西 )

然而写这样的剧本,岸西坦言自己也感受了未曾有过的压力。当时是应了杜琪峰的要求,写一个适应小成本制作的爱情电影,既然导演的要求空泛,她也就写得自由。但写到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担心,担心导演有可能不拍,但故事已在脑中不断地发酵,只好信马由缰地写了下来。杜琪峰后来果然没拍这个剧本,不过拿到了编剧的酬劳,她也可以把整件事忘掉,至于把卖出的剧本又买了回来,连岸西自己也很意外。“写了很多剧本,确实只有这一部,叫我放不下,才只好又买了回来。吸引我的不是剧本形式的新奇,而是,我觉得这个故事里面的感情是特别的,并且和整个香港社会中人的生存状态紧密相连。大家都很介意剧本特殊的形式,其实写的时候,也只是觉得这样的形式,或许能叫大家更加耐心点去捕捉和体会到那种感情的微妙。”岸西告诉本刊记者。

如岸西所言,《亲密》里的感情确实只能用微妙来形容。虽然早被尊为香港编剧中的“写情高手”,但岸西说自己一点也不擅长写爱恋的美好和缠绵,甚至笑言她自己是连《甜蜜蜜》也写不甜的乏味编剧,而眼前《亲密》里写出的感情甚至更加特殊。

“我不知道你同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其实对于我们每一个人,从你的成长期开始,暗恋,单恋,跟自己脑子里的对象所谈的恋爱,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恋爱经验。甚至相对那些实际的恋爱,这部分感觉的时间是更长的,但大部分这样的恋情是不为人所知的,或者怕丢脸,怕失败,或者明知对方不喜欢你,你们无法有结果,甚至结婚以后,你也会受到这样问题的骚扰。因为这是不由你做主的,对于一个人有爱意,是无法由你自己控制的。这种爱情远比实际中的恋情来得多。”

而呈现这样含混的爱恋意义何在?岸西说她的想法绝对不是集中在这个所谓的爱情故事上。“香港这个地方通常就是这样,大部分人上班下班,封闭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同事,这样的日子久了,很容易对其中的一两个人产生感情。办公室恋情已经写了不少,但这些爱情故事中,大都是把办公室拿来当做背景,用来烘托出故事的。但在我看来,这感情也根本是环境逼出来的,而这个环境才最值得描写。我希望带出那种我和你都很熟悉的世界,用一种比较写实的手法去唤起你的一些情感。毕竟大部分人都曾有过这样不经意的感觉,这是如今社会状态下,人们情感方式的一种。我们的情感是受到环境控制的,这才是这个戏最主要的故事,当然,前提是你觉得它还算有点故事的话。”她告诉本刊记者。

电影里关于环境的描写确实叫人难忘。汽车、办公室、电梯间等等封闭狭小的场景反反复复,压迫与拥挤的感觉时时困扰着我们的视觉。同时,你满耳听到的台词,也都在竭力表达着各种各样的“挤”,以及那些常常和演员贴得很紧的镜头,那在电梯顶上向内小俯拍的视角,导演几乎调动了电影里所有的视听手段,传达出关于环境的感受。情节上,从开场球叔口中那100块钱买一打能省去干洗费的领带,到会议室里反复播放着的奇巧口香糖广告,电影搭建了这样一个都市生存真相,封闭、重复,正如《亲密》的英文片名Claustrophobia(直译为幽闭恐惧症)的含义。也许,这才是岸西真正希望与观众分享的感受。

岸西告诉本刊记者,一直以来,她自己创作剧本时,最在乎能让电影贴近观众的生活现实:“我也常常问自己,如果你到戏院里看电影,广告牌上一边写着港产片,成本是1000多万港元,已经很了不起,而旁边的广告牌上就写着另一部好莱坞电影,成本是港片成本的100倍,电影票的钱又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要看香港电影呢?用什么吸引观众呢?要跟他们比营造场面之类,那简直就是笑话,其实我觉得就是贴近和香港、内地现实有关系的情感吧,这点他们做不来。”

岸西曾就读于元朗名校崇德书院,很小就开始写东西,梦想过当报纸的专栏作家,当小说家,唯独没想过要做职业的编剧。但她出道很早,18岁因为家境问题从“中六”辍学,就进了香港佳视做演艺员训练班主任助理,后转入无线电视台,19岁写了第一个剧本。有“香港创新性文艺片旗手、香港电影新浪潮的领袖”之称的谭家明,就是领她入门的老师。

回忆起走过的创作历程,岸西说,在香港电视台写剧本的日子,最叫她至今难忘:“那时我二十几岁,也不过是兼职的性质,但那是对我非常重要的经历,为我后来的创作打下了基础。香港电视台是香港特区政府经营,他们就要你写一些与民生有关的题材,比如孤儿院、撒玛利安慰(香港终止自杀行为的热线电话)、精神病、家庭问题等等,题材如此多样,但都是直接和香港社会现实息息相关的创作,那真的是很好的训练。我到现在仍旧在感激这个机会,让我耐心仔细地去了解自己的创作背景,现在回过头看,能成功的片子,都是借了这个基础创作起来的。”

岸西告诉本刊记者,是《亲密》的剧本给了她一个做导演的理由,但是做导演不是目的,期待的也不是有人能叫自己一声导演老师,之所以做这样的尝试,是因为她心里,对香港电影有更多的期待:“比如我们看美国电影,不是因为它用了周润发或者章子怡来演,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很好看的美国片。我希望有一天,香港电影也能够这样被接受——因为它就是一部好看的港片,而不是因为具备了合拍之类的形式,或者为了内地观众做了怎样刻意的增增减减,电影是否被接受和它为了什么地方的人去调剂是没有关系的。所以我愿意尝试,我希望弄一点另类的东西,反正我已经这么老了,也不是没有失败过,所以输得起。”■ 另类香港电影岸西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