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享乐主义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我常去上海新乐路上的一家小店,Epicvre,中文名字叫做“飨受主义”,翻译得既文艺又体面且恰当。大多数人都抱着像我一样的享乐心态,首先确定这是一个手机和邮件不会不停骚扰你的下午,或是夜晚,然后才来到这家店,往高脚的椅子上一坐,先思忖着今天要喝哪一种酒,再考虑今天要搭配哪一种小食。在Epicvre里度过的时间一定会很漫长,并且你很难对这种无止境的吃喝、发呆、聊天做出一个定义,因为你往往可以看见有个表情沉郁的中年男子在15点的时候要了一个冷肉拼盘配红酒,或者深夜23点有一对时髦男女来这里瓜分掉一个巧克力蛋糕和一瓶甜酒。你无法定义这是晚餐还是下午茶,或是别的,因为任何一种形式的“充饥”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些人的行为,于是乎,如同店名曲折的含义所示,这些人只是在“享乐”而已。
“epicvre”这个词来自“epicuros”,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名字。在英语里,epicurien的意思是“享乐主义者”和“伊壁鸠鲁学派”,而epicure则经常被直截了当地翻译为“美食家”。但美食家和美食家之间无疑是有区别的,比如“gourmet”最早的用法是指“品酒的人”,但不是指真正的懂酒之人,而是表示购买葡萄酒时代为尝酒的仆人。沿用到今天,gourmet这个词里所包含的酒意仍然很浓重,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有爱喝酒的美食家和不爱喝酒的美食家之分,但gourmet指的一定是前一种。另一个词“gourmand”看上去跟gourmet很像,其实却有很大差别,gourmand所指的与其说是美食家,不如说是吃货——“一个食量很大的人。”能吃和会吃是两码事,gourmand来自表示胃的单词“gastronome”,被冠上gourmand帽子的人大多有点傻呆呆和乐呵呵。而epicure的意境是几个词中最为深远的,它指的是“最好的食物要在最佳的状态下吃掉的人”,暗示了一种聪明、高尚而又豁达的人生观。“美食家”这3个字远远不能涵盖这个词所表达的无穷意思,也许应该把epicure翻译成“食物享乐家”。
举现实中的例子,苏东坡就是位gourmet,因为他描述自己“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翁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纪之玉瑟,鼓帝子之云傲。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蒲萄”。无论什么食物都要配着酒才好吃,并且他也懂得如何去搭配,比如蛤蜊要半熟时配着酒吃,螃蟹要和酒糟蒸,稍微生些吃。
而路易十四则是一等一的gour-mand,因为据记载,他一顿就能吃3只老腌鸡3只鹧鸪煮甘蓝菜汤、6只鸽子的奶油浓汤、鸡冠肉派汤、腌鸡和鹧鸪的前菜,16公斤小牛肉和配菜的间菜;12只包馅饼鸽子、6只炖鸡、2只鹧鸪绞肉、3只拌酱小鹧鸪、6个炭烤派、2只烘烤小火鸡、2只包松露雏鸡的小间菜,2只浸油腌鸡、9只雏鸡、9只鸽子、2只幼鸽、6只鹧鸪的烤肉主菜和4个果馅饼,2桶水果、2种干果酱、4种糖煮水果和果酱的餐后甜食。并且吃完之后,他用鹅毛搔喉,让自己大吐一通,让胃里又腾出了地方,丝毫不影响他下一顿的晚餐。
能当之无愧称为epicure现实典范的当然是伊壁鸠鲁本人。这个说“一切善的根源都来自于你吃了好东西”的老男人,在雅典市中心的集市和庇拉尤斯港之间找了一座大房子,同一帮男女朋友一起搬了进去,又在大宅旁边买下一片菜园,自己种植用来做饭的蔬菜。大房子里,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房间,又有用来共同就餐和聊天的公共空间,是以伊壁鸠鲁从来不会缺少饭伴或者性伴侣,但也总能拥有个人的空间。他吃得不算多,但总挑最新鲜的吃,并且要采用合适的烹饪法,“吃东西不在乎多,而在乎是否可口”,是以有时候,一把嫩橄榄和一罐奶酪也会令他吃出“盛宴的感觉”。伊壁鸠鲁的享乐主义在如今看来,就是许多人推崇的lohas,不仅讲究美食、美女和美景,更琢磨这三者之间的平衡,每一件事都不会做得太过。■
(文 / 殳俏) 享乐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