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雅爱和友谊婚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小宝)
( 12世纪法国最风行的“宫廷爱”,今天更多地被译为“风雅爱”
)
日本的西洋野史女王桐生操说起东西方女性不同的情史,特别提到社会制度和风尚对女性的影响,“从历史来看,西欧的确比较重视女性,‘宫廷爱’或‘骑士精神’就是证明”。
东西方女性的差异,主要在于风俗制度的长期养化。中国史书上的女性,没有任何情欲主张,完全以婚姻为人生定位,从小接受婚姻角色的教育驯养,为婚姻而生,为婚姻而死,死后还能旌表为婚姻烈士。相对而论,西欧的女性比较适合恋爱,中国的女性特别适合婚姻。就传统而言,西方型女生可爱,东方型女生可娶。
西方女生擅长恋爱,和东方女生擅长婚姻一样,身后有广大的制度包容和制度支援。西欧男女关系的设计从一开始就和我们这里大不一样,比如西欧的贵妇沙龙,既是当年欧洲知性生活的乐园,更是生源充沛师资优秀的婚外感情学校。即便是欧洲中世纪的婚姻,也与中国数千年一以贯之、夫权至上的夫妻制度大异其趣。
法国人乔治·杜比的名著《骑士、妇女与教士》(周译)已在大陆出版,专门介绍10、11、12世纪法国贵族(骑士)的日常婚姻生活。乔治·杜比是法国中世纪欧洲生活史的大家,地位崇高,相当于中国的陈寅恪。他这本书是写给法国人看的,没有考虑中国读者欧洲历史基本知识的欠缺,好在译者加了恰当的注解,用心细读,不会有很多障碍。
中世纪的法国,贵族和国王拥有军事权力和行政权力,但婚姻——包括贵族、国王婚姻——的裁定权力却在教会手里。法国的贵族,哪怕是国王,都不能像中国的皇帝和豪门那样合法地强占民女,所以当时法国贵族(包括国王)的生活辞典和今天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影视公司老板的生活辞典一样,充满了姘居、离婚、再婚、通奸、财产继承、财产分割一类的词语。菲利普因为娶了安茹伯爵的妻子贝尔塔德而被开除教籍,为了恢复教籍,他在一干修道院院长前“穿着忏悔的服装,光着脚,发誓道:‘我将不会在有可疑人士在场的情况下,与这个女人(贝尔塔德)发生关系或谈话。’”“可疑人士”译成当今语言应该叫“狗仔队”。作为当代大佬的前辈,“菲王”和“贝太”恢复教籍后照样明铺暗盖。
( 《骑士、妇女与教士》 )
好色的法国人有着出色的想象力。12世纪法国最风行的游戏就是“宫廷爱”,它首先惠及女生:贵妇人可以接受臣属骑士的宣誓忠爱,女性在爱情中的形象从诱惑的夏娃跃升为尊贵的圣母。Amour courtois(或fin’amor,即“宫廷爱”)今天更多地被译为“风雅爱”,它创造了骑士之爱的风格:殷勤,女性崇拜,痛苦。直到当下,它仍然是爱情的意识形态。
杜比是历史学家,历史学家眼中的历史很少浪漫的颜色。他说宫廷爱只是老年贵族制定的感情游戏规则,用来压制活力四射青年骑士那种劫掠性玩法。
更早的法式婚姻中还有“友谊婚”(Friedeleche),它是放弃财产继承权的无夫权婚姻,和夫权婚姻并立。男生在友谊婚里娶到的是可人的女朋友,不是觊觎钱财的“二奶”。
日常生活是当代西方历史研究的重要面相,和眼下中国历史著述中醉心于宫廷阴谋权术的迷狂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杜比有资格给中国现在的历史教授和作者上课,他在这本书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读者他介绍中世纪婚姻生活的资料来源是什么,他说话的根据在哪里,哪些问题他有把握,哪些问题他“没有发言权”。“对那些1000多年前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们,我们所知甚少:他们精神中所具有的形象、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的穿着、他们对于自己身体的感受……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长相。贝尔塔德对菲利普的吸引在哪里呢?他的欲望又经历了怎样的道路?我们对此实际上一无所知。”
对比一下活跃在“百家讲坛”上我们的那些文史老师:他们中很多人甚至不是他们所讲授课题的合格的研究者,但他们态度专横气焰嚣张,以全知的姿态误导受众。他们从来不告诉观众和读者他们侃侃而谈的根据是什么,他们用了哪些材料,其中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哪些是他们知道的,哪些他们一无所知,对于他们使用的材料,还有哪些不同的解释。于是人文知识普及编年史2008年这一页,竟然充斥那么多的暴力,既有拔拳相向的草民,还有威风凛凛的保镖。相信再过100年,那时候的史家,会据此写出很精彩的故事。■ 风雅婚姻友谊